第 25 章 晉江獨發(1 / 2)

嬴政揮手遣退眾人,隻留下他們父子二人。

秋高氣爽,吹散酷夏帶來的炙熱,撩起兩人略散的額發,露出相似的深邃眼眸,卻帶著不同的氣勢,一人淩冽如冰,一人溫潤如玉。

半響,寒冰倏然化開,嬴政柔聲道:“坐。”

“謝父皇。”

扶蘇眉眼微彎,拱手應聲後在嬴政右手邊落座,率先慰問道:

“兒L臣聽聞大同之策已步入正軌,與父皇同喜。父皇近日勤政,廢寢忘食,兒L臣本應該來慰問些許,但又恐打擾父皇政務,還望父皇見諒。”

嬴政笑道:“吾兒L有心便好。”

說完,又毫無征兆地問起扶蘇:“大秦新訂官製——三公九卿,所數為何?”

扶蘇並無意外,父皇時常考校自己秦國學問,現今新策逐漸完善,扶蘇想到近日父皇會有一問。

扶蘇不假思索地應到:“三公乃丞相、禦使大夫、太尉,九卿則為奉常、宗正、郎中令、衛尉、太卜、廷尉、治粟內史和少府。”

嬴政:“農忙播種規定數量為幾l何?”

扶蘇:“種:稻、麻畝用二鬥大半鬥,禾、麥一鬥,黍、答畝大半鬥,菽畝半鬥。”

“善。”嬴政點頭後微頓。

“甲盜竊,如在捕獲時估其贓物價值,所值應為3兩錢,但吏當時沒有估價,直到審訊時才估,贓值超過5兩錢,甲和吏應如何論處?”

扶蘇從善如流:“甲當黥為城旦;吏為失刑罪,吏知而端重若輕之,為不直。”

嬴政追問:“官吏判何刑?”

扶蘇略一猶豫,“候刑。”

嬴政這才滿意誇獎道:“功課做得不錯。”

為王者,需要清楚地明白了解自己國家的國情,且銘記於心,才能對於突發情況坦然處之。

嬴政自己如此,對扶蘇的要求亦是如此。

扶蘇淺淺一笑,隨即眼底劃過一絲猶疑,但還是拱手道。

“兒L臣近日研習新律,頗有心得。官吏不公,小懲即可,發配邊關瞭望敵情,無疑送死,是否太過苛責?”

嬴政笑意漸消,眼底泛起不虞。

每次和扶蘇探討律法,對方都會“冒死”勸諫自己,自己雖然有所準備,但每每聽見這些辯言,還是會怒火填膺。

扶蘇顯然也是經曆不少帝王沉沉的勢壓,此時不慌不滿,依舊情深意切。

“兒L臣深知七國習俗舊策不同,唯有律法約束幾l分,才能平定百姓浮躁。隻是,正因為民心不一,新律刑罰稍重,若激起百姓逆反之心,秦律嚴苛之名已有說法,假以時日,兒L臣唯恐天下再亂。”

嬴政冷聲道:“如若自律,何會觸法?不過是性惡之人胡謅而已,引得如你這般的、心懷婦仁之人申明‘正義’。”

被嬴政狠聲刺了一句,扶蘇依舊平靜,這樣的言語他聽的亦是不少,父皇沒有抄墨硯說明對方心情尚可。

因此,扶蘇再次大膽諫言:“人性難測,並非是黑即白,生來就為惡,亦有生性純良之人,不能一概而論。()”

嬴政嗤笑:是啊,人性本善。?()?[()”

扶蘇有些驚詫與對方的鬆口,可嬴政下麵的話讓他身影一僵。

“就如你一樣。足月不吃母乳,揮手打翻食碗,灑的你乳娘羅裙儘濕;一歲不顧勸阻,追鳥掉入池塘,驚動不會水的內侍嗆水高燒;三歲更是逞強攀鼎,落入鼎底哭了一天一夜。”

扶蘇:……

嬴政幽幽道:“哭聲於鼎中盤旋,縈繞鹹陽宮上方,久久不絕,嚇得幾l個宮人屁滾尿流不說,還在深夜磕破腦袋。”

害的他跑遍大半個鹹陽宮,最後還是聽到宮人大喊“有鬼”才循聲趕去。

對方精雕細琢的臉蛋上灰塵和淚痕交織成泥,東一塊西一塊地糊在臉上,正坐在鼎內仰天嚎啕。

嬴政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見一個人的小舌頭,在撕心裂肺的時候,能震顫得如此厲害。

“父皇!”

似乎是嬴政眼裡的揶揄尤為明顯,扶蘇不知是羞還是怒,雙頰微紅,稍微提高音量,打斷嬴政的話語。

“稚子荒唐之事,怎可拿到此處言說?”

想到扶蘇以前的趣事,嬴政心頭的陰鬱稍微驅散一些,微微挑眉,問道:“有何不可?”

扶蘇正要反駁,嬴政率先出擊,“你堅持‘人性本善’,自然以你為例。”

幼時如此叛逆,成人後這份倔強卻隻用在了與自己爭吵上,既如此,為何看到那封子虛烏有的遺言,卻不留平日半分叛逆?

看著下方生動鮮活的兒L子,嬴政眼眸微動,斂下其間的複雜愴然。

扶蘇不知道嬴政的心緒,滿腔的勸諫在這一瞬間如鯁在喉。

他才一月有餘未見父皇,父皇何時變得如此無賴,倘若在往常,對方必定不會如此地無賴?還莫名地,讓人感到……

……感到親昵。

扶蘇一時啞然,垂下眼眸。

嬴政見扶蘇不說話,也沒有繼續翻對方的舊賬,而是重新抬眼,靜靜地看著對方,心下情緒翻滾,最終回歸平靜。

片刻,嬴政提起筆鋪開王書。

筆走龍蛇,嬴政動筆一向揮灑自如,隻是這次,筆杆卻難得的慢了下來,一筆一劃,嬴政寫得格外細致認真,仿佛將心底不知名的情緒也一同注入。

在嬴政動作的時候,扶蘇看似端坐,實則遮掩著視線不自覺地看向他的父皇,倏地有些恍惚。

幼時,父皇對他要求嚴格,隻關心自己課業;稍微長成些,記憶中,自己與父皇除了心平氣和的考校外,總會有一場爭吵,甚至激烈了,自己還會受些傷。

雖然扶蘇從未埋怨過,但心底,還是渴望與對方親近的。

這樣安靜共處一室的時光,以前竟從未有過。

窗外樹影簌簌聲輕柔,此時屋內平白有幾l分溫馨安穩。

半響,白紙上迥勁有力的

() 回勾提起,嬴政的情緒也在一瞬間清空。

嬴政將筆放下,拿起一旁的傳國玉璽,沉悶莊嚴的輕響落下,玉璽與白紙一觸即分,紅印落成。

嬴政示意呆愣的扶蘇上前。

扶蘇回過神來,不明所以地起身來到嬴政麵前,接過對方手中的王書,等看清上麵的內容後,瞳眸驟縮,下意識扭頭看向嬴政,正巧與嬴政沉心靜氣的眼眸合上視線。

隨後,他聽到他的父皇同他說。

“去邊關吧,扶蘇。”

人群往來,驚起樹枝那道幼小的、黑色的身影。

麻雀掠過萬裡無雲的晴空,再次落到熙攘的屋簷,下方兩道紅色身影緩緩走過。

唐慈關閉懸浮在麵前的光幕,【得抓緊時間了,他們已經快離開城中了。】

林月華說道:“周圍來鹹陽城投稿的人日漸增多,出城勘驗排隊也需要時間,我們抓緊點,能趕上。”

唐慈頷首,正在此時,兩人身後正梳理毛羽的麻雀,眼下一花,就見街道下方倏地閃過一道紅色的身影,炮彈一般衝向站在十字路口的兩道紅。

林月華和唐慈兩人正打算跑起來,身後便齊齊受到一道重擊,兩人身影不約而同地前仰。

剛一站穩,就見紀子昂從一旁身後竄出來,抬手和兩人打招呼。

“呦~!”

林月華&唐慈:……

兩人虛眯著眼笑容燦爛的紀子昂,沒有說話,紀子昂看著兩人興致不高的神情,問道:“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紀子昂挺了挺胸,側身將彆在腰間的書本展示給兩人看,故作惋惜地說道:

“也對!畢竟率先能看見扶蘇公子的人是我。你們知道的,我也不想,但是陛下他信守承諾,我隻能儘我全力,做好和扶蘇的報道。”

他為了這篇報道可是閉關修煉,編寫不少問題,保證讓公子扶蘇這篇報道在大秦有一個轟轟烈烈的登場!

唐慈上下打量紀子昂,視線夾雜著無語,陡然翻了個白眼。

林月華柔柔一笑,“既然如此,扶蘇公子的第一篇報道就靠你了,紀大社長。”

紀子昂笑嘻嘻地應下林月華明顯的陰陽怪氣:“那是自然!”

似乎是覺得兩人的不開心有些明顯,紀子昂頓了頓,建故作玄虛道:“雖然陛下隻讓我一個人去采訪,但是我帶幾l個助理應該沒什麼問題。”

唐慈彆過臉不吭聲,林月華也像是沒有聽出紀子昂的言外之意一般,不為所動,紀子昂眉飛鳳舞地瞅了他們一眼,直言道:“你們要是想去的話,我可以讓你們當我的助理去宜春宮。”

紀子昂湊上前,壓低音量:“這可是多少大學生都求不來的機會!”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紀子昂神情依然滿是嘚瑟,仿佛中了天價彩票一般。

唐慈現在才扭頭看向紀子昂,眼裡的無語逐漸被同情替代,隨即舉起紙:【滾。】

紀子昂:…

額頭青筋一跳,紀子昂齜牙咧嘴地上前攬住唐慈的脖頸,咬牙切齒道:

“臭小子,你彆不知好歹!在章台殿用我的臉寫字,讓我頂著你寫的那幾l個破字在文武百官麵前丟儘臉麵的事情,我都還沒找你算賬呢!”

唐慈有些喘不過氣,抬手狠狠地敲打幾l下錮在自己的脖頸間的手臂,非但沒有敲開,還越發被嘞得麵目通紅。

唐慈眉目倏地一凶,伸手捅在紀子昂的腰間,用力一擰,紀子昂頓時發出慘叫。

“啊啊——!!臭小子!誰讓你掐我的腰子的?!!快放開快放開——!!”

紀子昂因疼痛不禁放開唐慈,但唐慈顯然是個不吃虧的,擰著對方腰間的軟肉硬是不放手。

街道人來人往,紀子昂的慘叫讓眾人紛紛繞著三人走,時不時投過來異樣的眼神。

林月華耐著性子等兩人大打鬨,但實在是頂不住周圍的看神經病的視線,上前將兩人分開,兩人這才安靜下來。

紀子昂躲到林月華身後,隔著對方看著凶惡的唐慈,委屈巴巴和林月華告狀。

“華姐!你看這個臭小子!我們不帶他了!我們自己去找公子!”

說完,便憤憤地拖著林月華就要離開,哪成想紀子昂一拽,沒拽動。

林月華輕歎一聲,語中略帶憂愁:“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不去了,這是陛下給你的獎勵,你自己去吧。”

紀子昂:?

紀子昂想過唐慈會拒絕自己,畢竟這臭小子體重120,就有100斤的反骨。

但他從沒有預料過林月華會拒絕自己。

紀子昂和林月華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兩人閒聊的時候,林月華會還自己說一些秦史,字裡行間都透露著對扶蘇公子仰慕。

紀子昂觀察著林月華的臉色,對方一如既往地微笑,隻是笑容帶著明顯的傷懷,一定是在難過自己沒有得到這個機會,紀子昂暗自懊惱自己太過得意,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華姐你真不去嗎?”

林月華嘴角微勾,朝紀子昂笑道:“不用了,去宜春宮不是那麼重要。你快去吧,彆耽誤時間了。”

見林月華這幅勉強的模樣,紀子昂還想說些什麼,但林月華百般催促,時間的確不早了,太陽的光芒已經逐漸柔和。

明白兩人確實沒有去宜春宮的意向,紀子昂隻能朝兩人告彆後便匆匆離開了。

唐慈雙手環胸,看著三步兩回頭的紀子昂,又瞥了眼現在毫無憂傷的林月華,暗自撇了撇嘴。

被耍了都不知道,果然是個白癡。

林月華察覺到唐慈的視線,說道:“走吧,我們也快來不及了。”

唐慈點頭,也沒有戳穿對方的想法,畢竟紀子昂剛才實在是太賤了!

兩人朝著出城的方向跑去。

傍晚餘暉任在,照得萬物朦朧。

城中有兩人牽馬在徐行,身披蓑衣頭戴鬥

笠,一綠一白,打扮嚴實。

走出城門時,例行勘驗照身貼的將士猛地一驚,剛要有所反應,便被人輕柔地扶起。

將士慢半步抬眼,映入眼簾的便是綠衣男子盈滿笑意的眼眸,將士略微頷首,推開半步讓出道路,對方也點頭回敬。

兩人牽著馬走出城外百米,綠衣男子腳步慢下來,白衣男子見此,低聲道:“公子,當真不和陛下說一聲就離開嗎?”

扶蘇伸手鬆了鬆纏繞麵部的白紗,輕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父皇既有此意,提前或延後離開,都無所謂,父皇不會怪罪。”

白衣男子還想再勸,身後便傳來一陣腳步聲,男子露出的雙眼一凜,循聲望去,便見兩道紅色身影由遠到近跑來。

為首的那位女子看向自己所在的方位,眼眸一亮,腳下生風,不消片刻便已經來到兩人麵前。而對方身後落後大半的那位男子,手中拿著張紙,跑三步歇兩步,氣喘籲籲地趕到。

綠衣男子認識這兩人,是近期深得陛下重用的“政家軍”,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護在扶蘇身前,扶蘇看出了他的意圖,輕喚對方的名字:“章邯。”

名為章邯的男子點頭停在原地,扶蘇見林月華好奇地看著章邯,介紹道:“這是我的侍衛,章邯。”

林月華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有些熱烈,連忙收回後向扶蘇行禮:“公子,我是博士,林月華。這位是考工丞,唐慈。”

一旁的唐慈扶著膝蓋好半響才喘勻氣,手中的紙被風掀開,【等等】兩字赫然顯現,等林月華介紹自己的時候,連忙直起身,掏出筆向扶蘇打招呼:【公子好】

扶蘇向兩人拱手,道:“早就聽聞二位大人之名,卻一直不得機緣相見,還望二位見諒。”

“沒有的事,應該是我們去拜訪你才是。”林月華搖頭,神情忽地有些失落,“……沒成想才第一麵,你就要去邊關了。”

老祖宗明知事情發展,但還是將公子扶蘇貶到北關,老祖宗……到底在想什麼?

比起林月華的多愁善感,唐慈明顯要直白地多,舉著白紙好奇地懟到扶蘇麵前:【你惹陛下生氣了?】

扶蘇一愣,章邯眉毛微蹙,正要上前嗬止對方這無禮的行為,便被扶蘇先一步製止。

扶蘇見兩人眼中的擔憂,輕笑道:“理應沒有。”

林月華和唐慈迷惑。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理應沒有是個什麼回答?

莫非是對方自己覺得沒有,但收到詔書後又不確定了?

這麼想著,唐慈寫到:【陛下隻是嚴肅了點,但他還是很愛你的!】

林月華也道:“做父母的都是望子成龍,對公子你的期望越大,難免嚴厲。”

雖然知道有老祖宗在,假遺書的事情不會發生,但林月華還是不禁多嘴一句:“虎毒尚且不食子,更彆提陛下了。公子,做事前望三思而後行。”

扶蘇隻當是對方在囑咐自己行軍時小心,因此笑著應下。

唐慈從懷中摩挲半響,從懷中掏出來一個半個手掌大小的圓形物體,上前一步塞到扶蘇手中。

扶蘇看著手心中的物體:主體由木頭打磨成一個規整的圓,上下分彆寫著“北南”,中間駐著一塊黑鐵,上麵遣著一根繡花針,正隨著扶蘇打量的動作微微晃動。

“這是?”

唐慈:【這是指南針,能為你指明方向。裡麵的磁鐵是陛下曆經千辛萬苦找來的!這也是陛下讓我帶給你的。】

如果不是自己提交了任務成果,提前知道公子扶蘇離開鹹陽的事情,他和林月華也不會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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