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闌珊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著趙世禛前去南陽河看那潰決口時候的奇異感覺。
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似乎忽略了什麼。
所以才又去了一次河堤。
舒闌珊定神:“小人覺著,河堤潰決,其中一個原因或許是堤壩上的偷工減料,但不可否認還有另一個至關緊要的原因。”
趙世禛正斜睨著那些油煎豆腐,不知此人為何總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忽然聽了這句,他轉回頭來,丹鳳眼微微睜開幾分:“你說什麼?”
飛雪跟西窗也都吃驚地看著她。
舒闌珊知道自己要說的話非同小可,但是……那是她親眼所見親自發現,她深吸了一口氣:“回貴人的話,小人認為,有人在秋汛之時,故意毀損堤壩。”
堂下出現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半晌,趙世禛用波瀾不驚的聲音說:“舒闌珊,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毀堤,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這彈丸之地會有人膽敢這樣做?”
舒闌珊道:“小人不知彆的,但是堤壩的確毀於外力,而且照小人看來,毀於外力的可能性,比堤壩本身禁不起洪水的可能要大……”
“證據呢?”
舒闌珊俯身:“小人在潰堤口周圍找到了堤壩上衝下來的碎石殘體,帶了幾塊回來,請您過目。”
飛雪立刻出外,不多時,兩個侍衛將車廂內的石頭等物搬了進來放在堂下。
趙世禛掃了會兒:“這些東西有何奇特?”
“正如貴人所見,築成堤壩的是花崗石,鵝卵石,河底淤泥,為了讓堤壩更堅固也加了這些青竹在內,但是……”她撿了其中一塊,指著說,“比如這塊石頭上就有鑿過的痕跡,而且青竹也並不是迫於外力生成的簡單撕裂,而是整齊的截斷,分明是被什麼砍斷了的。”
趙世禛的雙眼輕輕地眯了眯。
飛雪懸心。
這個“意外”,顯然跟之前趙世禛和她說起的結局不同,而且這個變故顯然對主子來說很不利。
本來是要用舒闌珊來堵住首輔楊時毅的嘴的,可如果堤壩是給彆人毀了的,那豈不是白白送了個把柄給楊時毅。
“你不要胡說!”飛雪厲聲嗬斥,“這東西誰知道是從哪裡衝過來的,你就肯定說是堤壩上的殘體?還有這些什麼青竹之類就算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衝垮後村民們所為。”
舒闌珊搖搖頭:“姐姐有所不知,您所說的問題我也想過,但是這幾塊石頭的確是堤壩的殘體,畢竟方圓百裡隻有堤壩才用這種花崗石混合淤泥、鵝卵石,還有竹子在內的材質,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達到最為堅固最為防水的效果,小人是知道的,甚至隨便一個河道監造都也知道。至於您說截斷麵是村民所為……據我所知事發之後,因為貴人的駕臨,縣官大人命衙差看管周圍,沒有村民敢靠近。另外,若是您不信的話,我想或許可以去臨縣的堤壩處尋找,我想十有八/九,也會發現同樣給毀損的堤壩殘體。”
她畢竟擔任的是土木監造,一提起這些來自然胸有成竹,可直到說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堂下的氣氛更加詭異了。
飛雪的臉色非常難看,可是舒闌珊一句句話如此確鑿,讓她無法反駁。
舒闌珊的眼皮忽然跳了跳,她嗅到了一點不妙。
在她努力尋思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的時候,趙世禛唇角微動:“到底是晏老的得意門生,也怪不得晏老竟然破例收你為徒,你做的很好……舒闌珊,下去歇息吧。”
這話聽來似是誇獎,但是舒闌珊卻有種汗毛倒豎的感覺。
她因為發現了堤壩潰決可能另有真相,本來還想瞅個機會替常先生等求個情,可顯然趙世禛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在舒闌珊離開後,飛雪擰眉:“主子,這人、這人壞事!”
“他怎麼壞事?”
飛雪心一緊,這麼說豈不是顯得她也相信了舒闌珊的話?她忙改口:“此人滿口胡言!潰決的原因早就查明,牢裡那些人也都供認了……”
趙世禛卻道:“你說,膽敢做這種誅九族的事兒的,會是什麼人?”
飛雪噤聲,她震驚地看著趙世禛:難道主子也信了舒闌珊的話?
“奴、奴婢想不到。”她的聲音很輕,帶點不安。
趙世禛卻又說:“怎麼能想不到呢,自然是想從中得利的人。”
隻有天大的好處,才會讓人喪心病狂地冒著誅九族的危險行事。
東宮跟內閣勢若水火,黃琳負責的堤壩出事,對首輔楊時毅自然不利。
飛雪有些呼吸艱難,聲若蚊呐:“太子殿下……應該不至於這樣、不擇手段……”
趙世禛卻淡淡的:“太子當然不會如此昏聵,但是太子身邊的人就不保證了。”
但是這種事情如果跟太子牽扯上,又是在趙世禛手裡爆出來,那太子自然會怪罪趙世禛辦事不力。
飛雪思來想去,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主子,都是那個舒闌珊壞事,趁著現在沒有彆人知道此事,不如把他……”
“這卻也是個法子,”趙世禛看向桌上那金燦燦的油煎豆腐,剛才舌尖上的味道很是……獨特,他忍不住伸出玉色的長指又拈了一塊兒放在嘴裡慢慢地嚼著,的確是外酥裡嫩,香軟相宜。
舒闌珊早上沒吃早飯,後來西窗去她房裡查看,發現了沒吃完的肉跟燒餅,回來便告訴了趙世禛。
這人在外頭奔波了一整天,倒也是個任勞任怨的。而且舒闌珊的確能乾,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隻不過這個世道上,太能乾,太耀眼,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甚至有可能是惹禍的根本。
趙世禛臉色沉鬱,想起她才進門時候,腮邊上還沾著一點兒蔥花沫兒,看著又可憐,又可笑。
醉仙樓上第一次看見她,那樣眉目清秀,氣質柔和的,很不像是個監管土木河道的,倒像是哪家嬌養出來的俊俏小郎君,無憂無慮,世事不知。
甚至,要不是先入為主地知道舒闌珊有了妻子跟兒子,恐怕趙世禛就要懷疑此人根本就是女扮男裝了。
那張臉細看,眉眼兒委實太精致漂亮了些,甚至比他所見過的許多女孩兒更加麗質天生,依稀還有一種惹人憐惜的嬌憨。
“可惜了……”趙世禛有些遺憾。
華燈初上之時,西窗來報:“主子,舒監造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