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楊時毅看她一眼,並沒立刻答應,隻是往旁邊走開一步,在小方桌旁坐了。
橫豎楊大人不管答與不答都在他,闌珊不敢追問。
她本是站著,直到突然發現楊時毅看了一眼旁邊的茶壺。
當下忙上前:“大人想喝茶嗎?還是熱的。”
楊時毅“嗯”了聲。闌珊才要去拿杯子,卻突然發現先前內侍們送來的隻有一個茶壺加杯子,顯然是沒預備讓她在這裡招待客人。
闌珊提著茶壺,有些不知所措。
楊時毅看她不動,便把她先前使過的杯子拿了起來道:“用這個吧。”
“那個我……”
闌珊正要提醒,楊時毅道:“怎麼?這個不好?”
“沒、沒。”闌珊欲言又止,心虛地低頭給他倒茶,倒了一半才發現裡頭原本還有沒喝完的殘茶。
這不是太不敬了嗎?
闌珊心中慌慌張張地想著,手自然穩不住,微微一抖,茶水就潑在了楊時毅的手上。
她急忙將茶壺放下,拱手低頭:“大人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楊時毅將手中的茶盅放下,探手掏出一塊帕子,把手上的茶水慢慢擦了去:“你素日行事不是這樣張皇的。”
闌珊不敢看他:“是……”
楊時毅道:“是因為不知道皇上會如何發落你嗎?”
闌珊這才壯膽看向他:“大人呢?”
“嗯?”
闌珊低低道:“大人心裡……很生我的氣吧。”
楊時毅把帕子反過來疊了一下,仍放回袖子裡,聞言一笑:“那是當然,怎麼能不氣。”
闌珊將袍子握住,緩緩跪在地上。
楊時毅道:“雖然生氣,卻也沒有叫你跪啊。”
見闌珊不動,他才又說:“地上涼,有什麼話起來說吧。”
頓了一頓又道:“好歹,你還叫過我一聲師兄。”
闌珊聽到那兩個字,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怦怦然地心跳了幾下,想喚師兄,又有些開不了口,但眼睛卻有些濕潤了。
直到現在……還認她是“師弟”嗎?
楊時毅見她不動,便站了起身,探臂將她輕輕扶住。
闌珊一怔抬頭,正對上楊大人靜默而含光的眼神。
楊時毅看著她的臉,他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闌珊,真是……精彩的一言難儘。
因為在翎海風吹日曬,加上給飛雪的玉容散禍害,那張臉簡直崢嶸的叫人無法直視。
但沒有人知道,當時讓楊時毅震驚的不是這些,而是這雙直到現在也沒有改變過的清澈的令人心悸的眼睛。
——他這輩子,怕隻有這一個……小師妹了。
“師兄……”
一聲略帶些顫音的呼喚讓楊時毅回了神,他定睛看向闌珊,卻見她已經紅了臉。
“我本來不敢再這麼叫……”身份暴露,又在禦前給他痛罵了一頓,早該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是因為楊時毅方才那一句,卻讓闌珊又鼓足了勇氣:“師兄,我不敢求你原諒我,但是、但是……”
“你要說什麼?”楊時毅斂了斂有些恍惚的心神,鬆開她的手臂。
他回身坐下,舉起杯子輕輕地喝了一口。
這是滇紅,倒是適合下雪天喝,就是味道太烈了些不夠綿甜,她應該不太喜歡,所以一杯也沒喝完。
闌珊卻不知楊大人心中想的竟然是茶,此刻她雖滿心為難,但楊時毅親自來了,就像是天降救星,這種機會再難得的。
把心一橫:“我、是有個不情之請,如果師兄能夠答應我,我死也瞑目了。”
楊時毅聽到最後一句才微微蹙眉:“你且說來聽聽。”
又淡淡道:“冬月了,口頭上不要總說些不吉利的話。”
闌珊愣了愣,忙先應了聲“是”,又道:“我犯了這罪,彆的不怕,橫豎是我應承擔的,但我無法放心的是家裡的那幾個人。我想求……求師兄,求你幫忙,千萬不要因為此事牽連到阿沅言哥兒、以及葛公子王大哥他們。”
楊時毅輕聲笑道:“你是怕皇上一怒之下誅你的三族啊。”
他的話有玩笑之意,闌珊卻無玩笑之心,紅著雙眼諾諾地說道:“師兄……我隻有這些親人了。”
這話軟軟的,透著些許酸楚。
楊時毅這才斂了笑,把手中的茶盅放下,卻問道:“你不喜歡這種茶?”
闌珊愣了愣:“喜歡的。”
楊時毅道:“那為何隻喝了半杯。”
闌珊這才想起……原來他也發現了,可怎麼不先倒掉呢。
一時臉上發熱:“呃、平日裡很喜歡的,先前心裡有些慌,就喝不下。”
楊時毅點點頭,又道:“你不用擔心,我見過葛梅溪了,西坊那邊他會負責穩住眾人。你的事情,皇上沒有就叫傳揚出去,所以隻有宮內有限的人等知道。”
他竟然這樣心細?事情還沒傳出去?闌珊滿麵感激:“是!”
楊時毅看她終於露出歡喜神情,便又問道:“還有彆的事嗎?”
“呃……”闌珊偷偷看他一眼,見他臉上沒什麼惱色。
罷了,得寸進尺就得寸進尺吧!闌珊便道:“還有,還有鄱陽湖以及西北那邊兒,江大哥跟姚大哥他們,我覺著他們未必就……一定遇到了什麼難為的事情!還請大人格外、格外的關照……”
提到公務,她就換了稱呼。
楊時毅輕輕一歎:“都這地步了,不多想想自個兒,心卻還在外頭彆人身上。”
“是我派出去的人,若是有事,我就算是……”那個“死”還沒出口,就給楊時毅一個眼神給堵了回去。
闌珊咽了口唾沫,忙改口道:“我不管怎樣都過意不去,更加無法跟他們的家裡人交代。”楊時毅道:“其實在工部當差或者彆的地方,所遇的事情自然千變萬化,若有萬一,難道就要追責他們的上司?不過你放心,我自然會派人跟進。”
闌珊聽他說前麵幾句,還以為要拒絕,聽到最後才果然又放心,眼前所見的楊大人簡直熠熠發光:“多謝大人,多謝……”
“你又叫我什麼?”楊時毅瞥著她。
闌珊愣了愣,才又露出些許笑意,靦腆地說道:“多謝師兄。”
楊時毅看著她容光煥發臉頰微紅的小臉,原來那些人對她而言,是比她的性命還要重的啊,得了一句允諾,竟可以這麼高興。
雖然她在工部,但兩個人如今日這般融洽說話的機會卻是從未有過,多半都是你交代一句,我領命而去,如此而已。
一念至此,這狹小的拘室竟也勝過千萬地方。
隻可惜他心裡知道自己不能久留。
慢慢地把杯子裡還有餘溫的茶水喝光了,楊時毅起身:“你且好好保重,我先走了。”
他突然就要走,闌珊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但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闌珊也知道他來一趟不容易,便忙道:“是。外頭風大雪大,師兄……要留神。”
楊時毅本來已經轉過身去,聞言回頭看向她。
他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遞給闌珊。
闌珊詫異:“怎麼了?”
楊時毅溫聲道:“不知你在這裡多久,留著禦寒吧。”
“這……這怎麼行?”闌珊這才明白,忙道:“不行,外頭大風雪的你不穿著怎麼能行?”
她急的要打開披風給他披上,楊時毅在她的手上輕輕摁落:“聽話。”
他的掌心溫暖,有一種很熨帖的力量。
闌珊呆呆地看著他,楊時毅向著她笑了笑:“你既然叫了我師兄,當師兄的,自然要照料你。”輕輕地把闌珊的手握了一把,楊時毅鬆開手,轉身出門。
開門的瞬間,有冷風侵了進來,帶著數片雪花。
楊時毅便這樣邁步出門。
闌珊挽著那件披風走到門口,見楊時毅下台階,他的侍從慌忙跟上,為他撐起傘。
那道大紅色的身影在淩亂的飛雪之中若隱若現的,漸漸遠去。
直到小太監來關門,闌珊後退一步,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沒有問楊時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