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很生氣。”
蔣澤昀說:“可我現在和你命運相連,如果我希望你能體諒我,或許我該先體諒你。”
“那蔣慕麟呢?”
洮箐又問:“他一點都不在乎你,你也不生氣嗎?”
他說:“不氣了。”
“為什麼?”
“小的時候他說了很多遍愛我,我信以為真。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明白他根本不愛。”蔣澤昀的神情平靜。
他的父親原本是家境尚可的獨子,卻在爺爺奶奶的溺愛下敗光家產,染上賭博的惡習。
一步錯,步步錯。
“我以前總認為他戒不掉賭癮是因為他生病了,是精神方麵的疾病導致他成癮,導致他無法對彆人好。”
他自嘲地笑笑,“這種想法很蠢對吧?這些年,太多人說我蠢,說我軟弱。”
“不……”
“這不是軟弱。”洮箐說。
在洮箐看來,蔣澤昀對蔣慕麟的感情,甚至稱得上是癡。
世間絕大多數人麵對愛的人所帶來的傷害,都是離開,逃避,決定不再愛對方。
就像手裡心愛的杯子忽然盛滿滾燙的熱水,許多人都是痛呼著鬆開手,不管這樣會不會讓杯子摔碎。
可不管再燙,蔣澤昀都執拗地緊緊攥住杯子。
即使杯中的水翻江倒海而來,把他燙得遍體鱗傷。
他也用儘全力,去抓那一點點可能。
人族真奇怪。
洮箐想。
一朝轉世,在乎的事便與曾經天差地彆。
薑淵身係人族興衰,隻在意扶丘血脈的榮耀。
為此不惜踐踏一切。
蔣澤昀卻守著父親的謊言,在孤島等一艘永不回航的船。
“他不會再來了。”洮箐說。
蔣澤昀如此對她坦露心跡,不論是想博得同情也好,還是示弱於她,至少兩人的關係在這一刻有了絲毫緩解。
即使隻是表麵上。
*
“蔣先生,所有資料都齊了。”
明亮的白熾燈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醫生把所有紙張裝進一個巨大的牛皮紙袋裡,對著蔣澤昀說道:“令尊的賭博成癮、嚴重暴力傾向、自毀傾向和劇烈應激反應等已經影響了周圍人的安全。”
“經過近一年的評估,符合強製進行隔離治療的標準。”
醫院花園裡紫色的三角梅開得紅火又熱鬨,漫天遍野。
花園的儘頭有一扇堅實的鐵門,門後沒有風也沒有陽光,涇渭分明得就像另外一個世界。
精神疾病隔離治療區,是蔣澤昀為蔣慕麟找好的歸宿。
或許是被連日的灼燒折磨得去了半條命,被醫護人員半架著的蔣慕麟眼神空泛。
他的目光掃過紅得發紫的三角梅,愣愣地望著門口碩大的“隔離區”三個字。
呆滯了許久,終於輕輕咧開嘴笑起來:“哈哈。”
“哈哈。”
蔣慕麟越笑越大聲,形容可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竭力地扭頭四處張望,幾乎將身側的醫護人員掀翻過去。不停地四處搜尋,急切得好像丟失了什麼珍貴的寶物。
終於,他看到了遠遠綴在他身後的蔣澤昀。
在看到蔣澤昀的這一秒,蔣慕麟身上又陡然升起一股鑽心刺骨的炙熱。
可他猛地掙開架著他的工作人員,不顧身上呼嘯而來的火海,踉蹌著奔到蔣澤昀麵前。
那雙好像終於有一絲清明的渾濁雙眼慢慢沁出兩行淚,“阿,阿昀……”
“對不起,爸爸錯了,對不起……”
蔣澤昀卻好似一尊凝固的雕像。
恍惚間,蔣澤昀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個蔣慕麟離開家的傍晚。
那墜入永夜的暮色,見證著他的童年和幸福一並灰飛煙滅。
隻是這一次,曾經撕心裂肺追趕父親的孩子再沒有伸出手,哭喊著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