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永訣,人世滄桑,是沒人能逃得開的宿命。
“龍君,我有罪。”狐狸奶奶說。
“是我把翁水山變成這個樣子,將狐族害到了如此境地。”
或許是胡葉子離開後再無顧忌,顫顫巍巍的狐狸奶奶給自己下了罪己詔,任憑洮箐如何勸說也不肯起來。
在她的訴說下,洮箐離一切謎團的答案仿佛更近了一步——
龍族走後,人族日益壯大,而妖族難以為繼。
許多妖族隻能選擇藏匿起來休養生息,狐族也不例外。
五百年前,一個神秘人到訪翁水山。
那人提出用一道秘法換取狐族的法寶——飛花壤。
飛花壤一物,相傳即可育百花,又可肉白骨。
可狐族傳承多年,試過無數方法,也隻能讓飛花壤上百花齊放,卻不能用它治好任何人。
神秘人帶來的秘法,卻能挽救岌岌可危的狐族——
秘法中蘊含天地之力,可以讓不是龍神的人也能使用眾生的念力。
有了念力,力量增強,何愁守不住族人?
飛花壤再珍貴,困境之中,也不過是一團高級花泥罷了。
於是當時雄心萬丈的狐狸奶奶,便答應了這個交換。
為了收集更多的念力,她主動幫助翁水山附近的人族,想讓雙方共贏,保得狐族血脈延續。
但信仰的力量實在有限,五百年來人族動亂不堪,戰爭、饑荒……
太多的人族把信仰給了國,給了家,能分到狐狸奶□□上的,隻有一小部分。
浩浩蕩蕩的白狐一族終是慢慢凋零,隻剩最後一脈龜縮於山頂。
可誰知這最後的容身之所,也差點被利益熏心的人族霸占。
二十年前,狐葉子未能化形的父母為了阻止開發商推倒香火不斷的狐狸廟改做他用,被鐵鍬活活打死。
還有一窩剛滿周歲的小崽子,也被工人們生生剝了皮。
待到閉關結束的狐狸奶奶從寶塔中出來,隻剩爐子香灰中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胡葉子和胡鬆子,嗷嗷待哺。
狐狸奶奶辛苦半生,常常庇護人族,最後卻連兒孫也沒能護住。
她的修煉之心就此崩塌。
盛怒之下,她讓人族血債血償,甚至遷怒了許多無辜。
於是她身上的念力全都消散,就成了如今的模樣。
狐奶奶說起那些前塵往事時瞋目切齒,臉上的獠牙泛著紅光,洮箐卻並不覺得她麵目駭人。
她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儘力了。”
在漫長歲月中獨自支撐著後輩前行,甚至惠澤一方,能做到這般,已經太不容易。
還能如何苛求?
五百年前。
洮箐敏銳地捕捉到這個似曾相識的時間。
假龍神降臨紅螺國,蠱惑慈寒雲為其收集念力,是五百年前。
神秘人來翁水山,拿使用念力的方法交換飛花壤,也是五百年前。
這個時間點的重疊,或許不是巧合。
“龍君,老身鬥膽,想用這使用念力的秘法換您一句承諾。”
洮箐一時沉默。
念力的使用方法固然是她需要的,可她望著狐狸奶奶奶奶渴望又不安的眼神,深知自己一旦應下,便要承擔怎樣的責任。
“若是龍君不願,我可以直接將秘法……”
或許是洮箐長久的沉默擾亂了對方的心神,那從來迎難而上的年邁白狐囁嚅著開口。
“我答應你。”
而洮箐搖搖頭,打斷了狐狸奶奶未出口的話。
“可您還不知道我所求是何事。”
“你想要我日後照拂小狐狸們,想讓翁水山重現千年前的盛景,對嗎?”
“龍君肩上擔子沉重,我並未想過要讓您接手翁水山的爛攤子。”
“那你所求為何?”
洮箐以為自己猜中了狐狸奶奶最迫切的願望。
卻沒想到快要化成雲煙飄走的暮年老者隻搖了搖頭,神情釋然。
“我想讓葉子和阿鬆幸福。”
“妖族走向末路,此事無法轉圜。再守著翁水山,不過是自掘墳墓。”
“若是龍君不嫌棄,能否將他們帶在身邊,教他們一點保命的手段?然後就隨他們去吧,天高海闊,讓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
幸福……
這個願望,或許比重振翁水山更加困難。
“若是和幸福之間,隔著血海深仇呢?”
洮箐意有所指地問道。
狐奶奶輕易讀懂了她的問題:“若是葉子覺得那個人族小子值得她放下父母的仇恨,我便不會阻攔。”
“可若是放不下呢?”
“心有轉圜時,可怨憎無窮儘。若是放下,那些切膚之痛該誰來償?”洮箐問道。
她仿佛是替胡葉子問,卻又好像在替自己問。
“放得下,就讓痛楚隨風去。”
“放不下,就持著那恨移山填海,直至天塌地陷。”
“俯仰天地不過隨心二字罷了,千萬彆看不透,又放不下。”狐狸奶奶說。
話語間,狐狸奶奶蹣跚地移到高塔的窗邊,縱目遠望。
洮箐隨著她的目光看去——
繡球花海中,徜徉著熟悉的身影。
蔣澤韻和陸知瑜的肩膀上掛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