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妖的宮殿華麗無比。
位於湖心之上的宮殿有飛簷七層,烏木做柱直貫樓頂,上鋪金色琉璃瓦。
廊坊亭台如眾星拱月般烘托著主樓,在夜幕下熠熠生輝。
明明是紛華靡麗的所在,卻寂靜無人,隻剩湖水低低的瀠洄。
隨著水波的指引,洮箐和蔣澤昀跨過彎彎曲的廊橋,暢通無阻地踏入這座絢麗又孤寂的殿宇。
大殿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以玉色發冠束起英氣的馬尾,眉目俊挺,一身鎏金黑色窄袖勁裝,腰間懸掛長劍。
明明是一副鬥霜傲雪的武將打扮,卻在專心致誌地撫琴。
琴音淒婉,絲絲扣扣落入心中,直叫人覺得痛心斷腸。
“你來了?”
那人粗糙帶繭的手輕輕撥弄著琴弦,頭也不抬地問道。
語調仿佛在問候許久不見的故人,卻又帶著諸多生疏。
“你認得我?”
洮箐問道。
“認得,也不認得。”
“龍神之女,我以為你已死。”
“讓你失望了。”
洮箐笑笑,並不在意願妖有些冒犯的口吻。
“算不上失望。”
願妖抬起頭,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舒朗麵龐上沒有多少表情,反倒露出幾分與英姿勃發的五官不相稱的沉沉死氣,“既然來了,想必是你心有所求吧。”
願妖似是經曆過千百次相同的場景般,興致缺缺。
還不等洮箐回應,手一揮,便憑空變幻出萬千幔帳,從屋頂緩緩飄落。
繽紛迷離的帷幕中倏然幻化出萬千個願妖的身影,這些身影齊齊說道:“吾名凜言,是這拂離宮的主人。隻要通過考驗,我就滿足你的願望。”
漫天重疊的彩紗裹挾著天地旋轉,幕帳中似乎傳來淒厲的嚎啕。
洮箐的視線被幔帳一遮,就在片刻之間失去了蔣澤昀的蹤跡。
*
拂離宮外。
先前還算透亮明快的湖水此刻變得深邃而冰冷。
原本悠遊其中的錦鯉也被巨大的暗影吞噬,暗影起伏間,有蝕骨的寒氣傳來。
蔣澤昀眼前的景象一閃,突然就站立在湖水中央一塊低矮的石頭上。
他腳下的石塊不過一張方巾大小,崎嶇難立,稍有不慎就要跌落。
湧起的湖水仿佛有自己的意識般沸騰著上湧,不停啃咬著石塊,試圖將他吞噬。
他幾乎避無可避,萬丈湖心之上,孤立無援。
“小子,你想實現龍神之女的願望嗎?”
願妖忽然臨空出現在水麵上,而翻湧的湖水隨著主人的出現悄然平靜,變成蟄伏的巨獸。
“當然。”
蔣澤昀毫不猶豫。
凜言仿佛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微微一笑:“你可看見湖中央那朵金雀花?跳下去把它摘過來,我就滿足她的願望,幫她取出本體。”
蔣澤昀眸光一沉。
即使他什麼也沒說,淩空於湖麵之上的願妖卻仿佛洞悉一切。
遠處湖心的花薄如蟬翼,正緩緩綻開層層疊疊的嬌嫩花瓣,發出幽幽金芒。
那光芒靡麗而妖冶,似乎誘惑著每一個心有貪念的人。
金雀花稀世難尋,隻此一朵,便足夠常人從此富貴加身,百邪不侵。
“怎麼?你不敢嗎?”
見蔣澤昀並未立刻行動,凜言問道:“你說要幫她,卻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願妖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我忘了,你怕水。這水又深又冷,裡麵也不知道有什麼怪物,你不敢,也很正常。”
“激將法對我沒有用,你不用費這些口舌。”
蔣澤昀望了望湖心泛著金光的花朵,並不上當。
“你明明隻想要一朵金雀花,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是嗎?”看似漫不經心的凜言話裡充斥著幸災樂禍。
“隻是不知道這意料之外的龍女,於你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我既然向她許下承諾,自然不會食言。”
麵對願妖蠱惑人心的話語,蔣澤昀淡淡一笑,“忘了告訴你,挑撥離間也沒用。”
“如果我心有芥蒂,就不會來了。”
“那好吧。”
見蔣澤昀不為所動,凜言隻好皮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這人不太有耐性,你最好快一些。”
話音才落,他就開始倒數起來:“三、二……”
“一。”
輕聲的低喃就像是索命的咒語,幽靜的湖水突然再次翻起冰冷的浪花。
蔣澤昀沒有遲疑,縱身一躍,跳進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比他想象中更加粘稠,明明是清亮的水流,卻仿佛讓人置身濃厚的瀝青當中。
剛剛入水,沸騰的巨大浪花便像伸出無數觸手般立刻將他緊緊纏繞,試圖將他即刻絞殺。
他奮力泅渡,與看不見的觸手搏鬥。
水流四麵八方擠壓而來,隻能在無數旋渦中奮力躲避。
可即便再是小心謹慎,也抵擋不住鋪天蓋地的浪花。
蔣澤昀被水波觸手從四麵八方圍剿,像困在一張網中般動彈不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已經快要超出人類所能承載的極限。
他即將被窒息的黑潮吞噬。
就在這時,水流忽然散開一個微小的空隙——
他抓緊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蓄力上衝,終於在最後一秒浮出水麵。
肺部被擠壓殆儘,求生的本能讓他在躍出水麵的瞬間不受控製地大口呼吸。
可湖水仿佛早就算準了這一刻,在他喘息的刹那,聚起驚濤駭浪,又將他狠狠拍進水底。
水流嗆進喉管和胃中,順著鼻腔侵襲入肺。
溺水的劇烈撕裂感和灼燒感幾乎要將人燒穿。
即使意識到凜言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這如同貓捉老鼠般的感受也實在讓人厭惡。
那將人桎梏至死的水流偶然散開的縫隙,不過是願妖在生與死之間隨意的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