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一路腳步飛快,待走到集市,後背上已然漾起了薄薄一層細汗。
趕著這會兒路邊的商販還不算多,他顧不得歇口氣,先行占下了一處小攤位,這位置四通八達,不管是哪個方向過來的村民,總能第一眼就瞅見。
安頓好後,他搬來一塊平整些的石頭,把蓋著白棉布的豆腐往外一搭,自個兒往地上鋪了層破布,席地而坐。
沒多時,路上的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婦孺老太挎著小竹籃慢悠悠地轉過來。
“嬸子,要豆腐嗎?新出鍋的豆腐,還嫩著呢。”,見有年紀稍大的婦人朝他這邊張望,謝見君忙招呼道。
那婦人聽了動靜,立時往這邊走了兩步。
謝見君將蓋在豆腐上的白棉布揭開,沿著邊緣切下一四方小塊,油紙墊著,遞給那婦人,“嬸子,您嘗嘗。”,這賣吃食的,嘴上說得再動聽,趕不著讓客人自個兒嘗嘗味道。
那婦人顯然是有些興趣,又見謝見君用油紙墊著豆腐,心裡好感更深,接過油紙小口抿了塊,這鹵水點的豆腐,韌而不硬,鮮美可口,可真是不錯,當即,她讓謝見君給稱上二斤。
“嬸子,一共是四文錢,您且拿好。”謝見君過稱的時候多搭上一小塊,雖沒多重,但那婦人瞧了,笑彎了眉眼,連連誇他是會做買賣的。
謝見君笑而不言,添上這二兩豆腐算不得多,之後他要常來,能給自己拉個回頭客也是好的。
送走婦人,接連又有人家湊了過來。
謝見君模樣生得眉清目秀,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意,說起話來不緊不慢的,偏偏又嘴甜得很,舍得給前來賣豆腐的人家添點利頭,故而他這攤位前,買豆腐的人絡繹不絕。
但也有人見他是個生麵孔,不買他的賬,還故意找茬挑刺,他也不惱,樂嗬嗬地去招呼其他人
眼見著他的生意紅紅火火,就有人眼熱,瞧不過去了。
他這正給一哥兒剪碎銀子稱重呢,餘光中瞧著一獐頭鼠目的漢子,臟著手往白嫩的豆腐上摸,那豆腐角上登時就沾了一黑指印。
他眉頭皺了皺,忍著不適道,“這位大哥,我們家這豆腐是可以試吃的,您稍安勿躁。您這般上手,叫旁人見了,我這買賣還如何做?”
漢子挑挑眉,呲著一嘴的大黃牙,不屑道,“我不過就是試試它墩不敦實,省得買回去缺斤少兩的,淨是些鹵水。”
“那您試著如何?我把您摸的這塊,包起來?”,謝見君將“摸”字咬得極重。
“這塊豆腐都這麼臟了,你還敢賣給我?有你這麼做生意的!”,那漢子當即便不樂意了,扯著嗓子吆喝起來,“大夥兒來瞧瞧,這賣豆腐的黑了良心了。”
“分明是你自個兒上手摸,一雙手臟得跟泥窩窩裡揣過似的,還好意思說人家。”,一旁剛稱了五斤鮮豆腐,等著謝見君找錢的哥兒快言快語,下了漢子好大的麵子。
“關你屁事。”,漢子惱羞成怒,臟兮兮的手下意識背在身後。
謝見君頭天做買賣,不想多生事端,正要開口趕這人走。
一眼尖的女子認出麵前的漢子,“哎呦,王老五,你不守著自己的豆腐攤子,跑來小後生這摸人家豆腐作甚?怎麼,見人家小後生模樣俊俏,自己羨慕上了?”
漢子本是見謝見君買賣做得火熱,又瞧著他文文弱弱的好欺負,一時心生了妒意,特地跑來擠兌擠兌他,現下被這女子揭穿,半刻也待不下去,鐵青著臉把看熱鬨的人群扒拉開,轉瞬沒了人影。
謝見君無奈地搖搖頭,本著做生意“和氣生財”,也沒再追究。
“小後生,你甭搭理他,這王老五心術不正,又愛短斤少兩,大夥兒都不愛去他那兒買豆腐。”,那女子也是個熱心腸,出聲安慰起謝見君來。
雖是這般,但排隊來買豆腐的人都有些退卻,那王老五摸過的黑豆腐還明晃晃地擺在那兒,紮一眾人的眼,誰也怕謝見君趁亂將這倒黴豆腐稱給自己。
卻不想,謝見君拱手謝過替他出頭的哥兒和女子後,快刀切去那塊沾了黑手印的臟豆腐,轉頭丟給了大黃野狗。
大黃野狗得了吃食,“嗷嗚”一口,就叼著走了。眾人可都看到眼裡去了,狗叼走的那塊豆腐,少說得有一斤呐,這小後生眼都不眨一下,倒也是真的舍得。
舍不舍得,謝見君是知道輕重的,白扔這一斤豆腐,叫跟前的大夥兒都瞧清楚了,以免後麵再有人揪著這事兒來尋麻煩。
因著這小插曲,往後的買賣竟愈發順利起來。
攤前閒時,他也沒乾坐著等客,從竹簍裡拿出自己抄寫的書冊,盤腿坐在破布上,借著明快的陽光,津津有味地翻看著。雙手擱在外麵,冷風吹著凍得通紅通紅,他也不在意,搓搓手,掌心搓熱了便繼續小聲默著。
來集市上擺攤的人,大多都是魁岸墩壯,不識幾個大字的莊稼漢子,過往的女子頭次見一清清秀秀的小書生,都忍不住瞧上兩眼,捂嘴偷笑著,打他跟前過,若是碰巧被謝見君不經意間掃上一眼,便是臊得連耳梢都掛起紅暈來。
有膽大的哥兒,還壯著膽子湊上前去,問家裡是否許了人家。
謝見君先是一怔,繼而點點頭,溫潤的眉眼微微彎了彎,愣是把那哥兒瞧紅了雙頰,一臉羞意地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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