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本書裡頭的托塔天王李靖,怎麼跟《水滸傳》裡的托塔天王晁蓋撞‘名號’了啊?到底是誰抄的誰呢?”
朱翊鈞似乎並未聽見張誠說的那些話,隻沉浸在話本之中,還拋出了這樣一個看似莫名其妙,實則意味深長的問題。
麵對皇帝陛下的這個問題,張誠啞住了,因為他沒看過這勞什子的《武王伐紂外史》,也沒看過《水滸傳》。
沒看過歸沒看過,回話還是要回話的,張誠轉了轉腦子,給了一番挑不出錯處的回答:
“回皇爺的話,奴婢覺得,這兩本話本裡的‘托塔天王’這一名號,或許隻是‘恰巧’重名了吧?畢竟這托塔天王李靖,不也與唐朝時期的大將軍李靖撞名了嘛?”
“隻是‘恰巧’撞名嗎?”朱翊鈞合上了書,又道:
“倘若籍籍無名也就罷了,可這兩本都是如今市麵上最為盛行的話本,當真沒抄?”
這下子,張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因為他聽出了,皇帝陛下壓根就不是在問什麼話本抄沒抄!
皇帝陛下這是在借此話題引問,張重輝究竟是不是‘裝的’張居正!
倘若是裝的,那為什麼那麼多人都信了?先是於慎行,後來又是申時行!
如今,竟然連王錫爵都信了!
如果不是裝的,那……
這樣一個問題,張誠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了,這時候他甚至巴不得陳矩能夠出來‘搶功勞’。
然而,此刻的陳矩似乎正在忙著‘彆的’事情,暫時沒在禦前侍奉。
就在張誠頭皮發麻,想著要怎樣‘圓滑’的將這個‘詭異’的話題圓過去之際,陳矩如及時雨一般到來了!
陳矩既然來了,自然就沒有了張誠什麼事。
近來這位一心為主的‘老實’大太監可謂是極受聖眷,皇帝陛下似乎‘離不開’這個老太監一般,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幾乎全天都要留陳矩在身邊近身侍奉。
二人朝夕相處的時候,比皇帝陛下跟寵妃鄭氏在一起的時刻,都要多上許多倍了。
張誠退下了,大殿內隻剩朱翊鈞跟陳矩兩個人了。
“陳矩。”朱翊鈞有些煩躁地揉著手裡的書,他沒有再拐彎抹角,直接便是問道:
“你說……為什麼他們都相信了張重輝就是張居正?”
陳矩似乎早就料到了皇帝陛下會問這樣一個有些鬼扯的問題,向來都喜歡豁出去講實話的他,直接便是回道:
“回皇爺的話,恕奴婢鬥膽,奴婢以為,既然您想知道張重輝是不是張居正,其實您……
其實您可以親自試試‘探’他的!畢竟在這世間,您應該是最了解張居正的人了……”
陳矩的這番回答若是由張誠說出口的話,這會兒已經被萬曆皇帝下令拖出去打板子了。
然而即便是陳矩說的,朱翊鈞也還是生氣了。
“陳矩,朕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朱翊鈞冷著臉,近來情緒都穩定的不太像正常人的他,此刻卻是將手裡的話本砸到了陳矩的身上!
“皇爺恕罪!”陳矩不解釋什麼,隻跪下磕頭。
這位老太監雖然不太聰明,可這段時間以來與皇帝陛下‘朝夕相處’鍋後,他也看出了皇帝身上緊緊纏著的那一個‘結’。
那是一個十分複雜,也十分彆扭,更十分矛盾的結。
那是一個從幼年時期開始,就已經深深‘絆’倒了靈魂的一個‘坎’。
陳矩知道,這樣的一個‘結’,隻有皇帝陛下自己才能夠解開;這樣的一個‘坎’,也隻有獨自被絆倒了的朱翊鈞,靠自己才能夠‘爬’起來。
沒有人能夠幫得了朱翊鈞,哪怕他是富有四海的大明天子,哪怕那個纏著他的‘結’,絆倒他的‘坎’,早就已經‘死’了。
“皇爺。”陳矩似乎不要命了一般,將近來憋在心裡想說的那些話,全都說了出來:
“奴婢知道您想立皇三子為太子,奴婢知道您其實想聽那張重輝是否真有比三王並封更好的法子來幫您立皇三子為太子!
皇爺,萬一張重輝說的是真的呢?世間無絕對,雖然他不一定就是張居正,但萬一他真的就有法子能夠幫您立皇三子為太子呢?”
陳矩幾乎是把腦袋捧在手上說的這番隨時都能要了他老命的話,但他其實還沒有把話說‘絕’。
比方說,陳矩知道皇帝陛下其實很想親自,並當麵試探張重輝究竟是不是‘真的’張居正!
但,皇帝陛下不敢!
陳矩知道,他的皇帝陛下不怕張重輝是假的張居正,怕就怕,是真的……
萬一張重輝是真的張居正,他的皇帝陛下又該怎樣麵對自己曾經信誓旦旦對其保證過“唯看顧先生子孫耳”的張先生呢?
“五十棍,滾出去。”朱翊鈞冷冷說了這樣一句。
是的,這位‘情緒平穩’了‘許久’的,並不算年輕了皇帝陛下,還是再次發怒了。
哪怕陳矩已經是朱翊鈞目前以來,唯一一個可以說體己話的人了。
但朱翊鈞生氣了,所以他要責罰對方,因為他是皇帝,而皇帝有這個權力。
“奴婢領罰。”陳矩仍舊沒有辯解什麼,他甚至還有些高興的退去領罰。
這位一心為主的老太監心裡是真的高興,他高興於皇帝陛下終於將氣撒出來了。而不是像近來那般看似情緒穩定,實則卻是將成山的負麵情緒積壓在了內心深處。
“不就是五十棍嘛?能讓‘主子萬歲爺’高興,做奴婢的挨打無所謂。”陳矩心裡想道。
然而,當“劈啪”棍棒打下的瞬間,陳矩還是疼得嚎啕大叫起來。
所幸皇帝陛下並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隻打了四十九棍就下令讓人停手了。
……
陳矩的四十九棍挨完後,屁股也已經血肉模糊。
其實這已經算是在放大水了,畢竟當年的孫海,隻用了十幾棍子,連疼都還沒喊幾聲,就死了。
……
乾清宮。
陳矩需要養病,張誠無奈又高興的回來了。
無奈於又要伴君如伴虎,高興於自己躲過的這一劫,是被近來風頭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