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王喜姐進來了,拖著病懨懨的身軀,仍要給她的皇帝丈夫跪下行個大禮。
按理來說,發妻病得如此憔悴,朱翊鈞理應免了對方的跪拜大禮才是,畢竟鄭貴妃平時見他連行禮都不用。
然而,朱翊鈞卻是沒有一絲製止行為,甚至都還沒讓對方起身,就問出了一個頗為奇怪的問題。
“皇後怎麼想起來看朕了?”
朱翊鈞的這個問題是很奇怪的,畢竟皇後見皇帝,媳婦兒見自家老爺們,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這樣問,顯然二人之間的關係很是生疏。
倒也的確如此,畢竟說起來,都十幾年了,這還是王喜姐‘第一次’真正發自內心的‘主動’來給皇帝丈夫請安。
見對方麵色尷尬,久久不作回答,朱翊鈞又問:“是母後讓你來的吧?”
這一次,王喜姐卻是拚命搖頭:“不是的陛下,是臣妾自己要來的,我……我……咳咳咳……”
看著欲言又止又病懨懨的皇後妻子,朱翊鈞無奈擺擺手道:“算了,先起來坐下吧。”
“咳咳……多謝陛下。”王喜姐晃著虛弱的身子站起了身,要不是一旁的宮女扶著,她險些就要栽一個跟頭。
朱翊鈞收回了欲要伸去扶的手,轉而公事公辦一般,主動問道:“皇後可是有什麼事?”
方才坐下的王喜姐似乎也並不準備跟朱翊鈞扯些場麵廢話,直接便是說道:
“回陛下,臣妾有事,是……咱們的媖兒年紀也不小了,是否……該為她看看人家了?”
朱翊鈞也是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媖兒才十三,你就這麼急著為她許配人家了?”
王喜姐有些急切道:“陛下,臣妾隻是覺得可以先看看,萬一有好的駙馬人選,也可以先咳咳咳……先定下!咳咳……”
“好了好了。”朱翊鈞見對方咳成這樣也是於心不忍,安慰道:“你放心養好身子就是,媖兒的婚事不用你操心,她是咱們的嫡女,不用你說我也會為她挑個好人家的。”
有了這樣一句擔保,王喜姐欣慰地笑了,虛弱又滿足道:“多謝陛下,有了您這句話,臣妾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朱翊鈞突然就怒了起來,斥道:“烏鴉嘴!”
若是其他妃子看到皇帝這樣發怒,怕是早就嚇得跪了下去,然而這位不受寵愛的皇後,卻是並沒多害怕,反倒是苦澀笑道:
“陛下,臣妾自知時日無多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咱們這唯一的女兒了,我隻希望她今後能夠平安喜樂一生。”
這一次,朱翊鈞語氣居然軟了下來,神色複雜道:“彆說喪氣話,你還年輕,好好養病要緊。”
王喜姐也不再解釋什麼,隻‘一如既往’的點到為止,點頭道:“嗯,臣妾知道了。”
一時間,氣氛安靜了。
這對從年少走來的十幾年夫妻,二人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麼話題可聊的。似乎當年新婚燕爾時的濃情蜜意,早就已經煙消雲散。
年少時的情誼,其實二人都還記得,隻不過這兩個好麵子的人都不願意妥協罷了。畢竟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另一個則是端莊賢惠慣了的皇後。
皇帝陛下不能容忍自己的皇後妻子不聽自己這個丈夫的話,在某些方麵‘有趣’一點,反倒是更聽自己老媽李太後的話,‘端莊’過了頭。
而對於皇後來說,貴為一國之母的她隻能是端莊持重的,哪怕是在‘某些’時候。她要是像鄭貴妃那樣,當一個事事都順從丈夫‘胡來’的人,那便配不上皇後的這個位子了。
這對中年夫妻就這麼兩兩相望,相顧無言著,縱使彼此的心裡都還有著對方,縱使雙方都是彼此心中的第一個人。
可破鏡難重圓,感情這種東西,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回不去了。
尷尬了半天後,王喜姐主動表示要走了,朱翊鈞也沒有挽留,隻是在對方走前,他還是說了一句:
“好好養病。”
雖然朱翊鈞曾想過把這個皇後給熬死,再把鄭貴妃扶為皇後。可真到了皇後病重時,他終究還是不忍對方先逝。
畢竟這是他的結發妻子,也是始終都要與他長埋於地底下的正宮皇後,更是他年少時第一個喜歡的人啊。
望著王喜姐虛弱離去的背影,鬼使神差間,朱翊鈞想起了‘那個人’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陛下,您就是太心軟了,帝王心軟不是好事!”
連忙晃晃腦袋,將這個討人厭的聲音從腦子裡晃了出去後,朱翊鈞命人找來了一個冊子,親自翻看並挑選了起來。
這個冊子上麵記錄著的,都是一些青年才俊的姓名,以及他們各自的詳細信息,家族情況等等。
是的,這位老父親早就想好要給自己唯一的嫡長女挑個好夫婿了,隻是這挑來挑去,挑了那麼多年,他總覺得哪個都配不上他的女兒。
大明朝選駙馬,除了明初時期的公主,許配給了功臣之後用作聯姻以外。中後期的大多數公主,都被選配給了身無官職的庶民子弟。
尤其是自從明憲宗朱見深的長女仁和公主,下嫁給駙馬齊世美後,後頭的明朝公主們,就都下嫁給了庶民。
朱翊鈞不想自己的寶貝嫡長女嫁給一個啥也不是的庶民,他想給女兒找一個有些家世,更要有些本事的勳貴仕林子弟。
可但凡有些本事的勳貴子弟,都是心高氣傲之輩。
這些人哪裡甘心放棄廣袤仕途,放棄外頭迷人眼的鶯鶯燕燕,老老實實的當一個比‘上門女婿’還要憋屈的駙馬呢?
一想到這個,朱翊鈞就忍不住歎氣。
“沒想到這駙馬,比上門女婿還難找啊……”
……
於府。
於慎行已經辭官了許久,卻是始終沒有回山東老家,倒不是他不想回去,主要是他走不了……
沒辦法,身無官職,年近五十的他現在不僅得養著自己一家老小,還得幫曾經的‘恩師’張居正養小兒子張靜修。
好在於慎行家底厚,就算是沒俸祿,他也不缺錢花,多張靜修這麼一張嘴倒也無足輕重。
隻是,於慎行的壓力有點大,因為他還得教張靜修讀書識字。
用‘那個人’的話來說,他家‘老六’今後是一定要考中進士的!
“什麼?伱不想學四書五經?那你想學什麼?”
此時此刻,身為侄子的張重輝正在訓斥與他‘同齡’的長輩叔叔。
這倒反天罡的一幕,落在外人眼裡或許很是離譜,但落在於慎行乃至張靜修自己的眼裡,都已經成了習慣。
張靜修今年也已經十五歲了,少年的個子雖然竄得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