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夜,但因大雪覆地,反倒能借著暗淡的光勉強看清四周。
巫盞拂開雜亂樹枝,踉蹌往前。
方才離徹底驅散鬼咒隻差最後一步——將已脫離軀殼的鬼氣引入他的體內,再用天地靈蠱吞噬化解便算成功了。
偏出了意外。
那暗藏在鬼咒中的殺念比他想的還要深厚,關鍵時刻竟儘數爆發而出。
引入他體內的鬼氣還沒完全化解,餘下的殘缺鬼咒也反噬了溫鶴嶺。
要儘快找到天地靈蠱。
想歸想,他的步伐卻越發沉重——那積攢了萬千惡魂凶念的鬼氣實在陰煞凶狠,反複攻擊著他的靈力不說,連同神智也在被逐漸吞噬。
所幸他能感知到靈蠱的大致方位。
但還沒找著靈蠱,他就在漫天飛雪中望見一人的身影。
那人站在一株高大的銀杏樹下。
同冬日裡乾枯無神的樹木一樣,她也是死寂的。沒聲沒息地佇立在那兒,漆黑瞳仁裡瞧不出半點兒鮮活神氣。
巫盞放緩步子。
感知到靈蠱就在附近,他卻未表露,平靜道:“天色晚,桑姑娘怎來了無上派。”
“聽說今日驅邪,所以來看看——溫仙友好些了嗎?”
“嗯。”巫盞語氣溫粹,“天晚,桑姑娘早日回去為好。”
桑褚玉卻跟聽不出他話中彆意似的,掃視著四周。
“大祭司不該在驅邪麼,怎的跑到這樹林子裡來了。”她問,“方才聽見些響動,是出了什麼事?”
“無事。”巫盞吝言解釋。
他體內有蠱,現下蠱物漸被鬼氣催動,他也開始昏沉起來。
天旋地轉,所見景象越發虛幻怪譎:原本安靜的樹林像是活了般,搖晃出光怪陸離的五色斑點。
就連眼前的桑褚玉,麵容也變得模糊不清。
恍惚中,他仿佛看見有蝴蝶停駐了在她臉上。不一會兒,那張白淨的麵龐上又好似長出了杏花枝,從下頜斜橫至眼角。
昳麗迷離,飄飄蕩蕩有如夢境。
時間變得漫長,他竭力保持著平穩,免叫她看出異常。
他道:“聽聞太衍劍派夜間不得外出。”
桑褚玉:“是不能,不過……”
巫盞:“不過?”
話落,他便看見那張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漸漸抿出一點兒笑,帶著不經掩飾的戲謔。
“不過,”桑褚玉問,“你要晃到什麼時候?”
巫盞微怔。
下一瞬,他就再難維持住平穩,踉蹌著往雪地裡倒去。
桑褚玉朝旁避了步。
等他摔倒在地了,她才蹲在他身旁,從袖中取出個精巧蠱匣。
“你是在找這個嗎?”她問。
巫盞低喘著氣,費力抬眸。
原來她早知道。
方才也是故意為之麼?
忽地,又有陣腳步聲從遠逼近。
比起他,那人的情況似乎要更糟。步伐倉皇急亂,輕重不一。
桑褚玉抬眸望去。
雪簾勾勒出一道高大身影,那人搖搖晃晃地近前,卻又在看見她後停住。
溫鶴嶺在不遠處望著她,冷下神情:“你緣何在此處。”
早在聽見他的腳步聲時,桑褚玉就已恢複了往日的神情,臉不見笑。
“我……”她起身,抿了抿唇,“我……來看你。溫仙友,你好些了麼?”
蜷躺在地的巫盞緩挑起眼神,恍惚掃了眼溫鶴嶺。
現下是個人都瞧得出他情況有多差——慘白的臉上還殘留著血跡,鬼氣淤積在眉。
她卻偏要多問這一句。
溫鶴嶺沒看出異樣,仍舊冷視著她:“此事與你無關,回去。”
說話間,他強撐著病軀釋放出靈力,像是堵無形的牆圍在四周,將他三人的氣息全然掩蔽其中。
桑褚玉卻沒動。
“我都看見了。”她將手中蠱匣攥得死緊,“是出了什麼岔子對不對?我在林子裡撿到了這東西,我以為……能幫你。”
溫鶴嶺微蹙起眉,轉而看向巫盞:“方才鬼氣反噬,前輩受我牽連,實屬我過。眼下前輩療傷為上,不若擇日再驅散鬼咒。”
巫盞已扶著樹乾站起身。
“不用。”他在搖曳晃動的光影中拚湊著兩人的身影,“若再拖延下去,隻有害無益。倒不如趁此時機散去鬼咒,以免夜長夢多。”
“但——”
“桑姑娘。”巫盞打斷他,溫聲喚道。
桑褚玉抬眸看他。
跟方才平靜無神的眼神不同,此時她的眸中沉著明顯的不安。
巫盞掃了眼她手中的蠱匣。
那蠱匣被她緊握在手中,不知道的恐會以為她有多急切,有多擔憂溫鶴嶺。
但他卻清楚,她多半不會將蠱匣還給他——便像是在有意拖延時間,以此折磨溫鶴嶺一樣。
思及此,他索性輕聲說:“還望桑姑娘相助。”
桑褚玉一怔:“我?”
“是。”巫盞溫和應了。
但不等他再開口,一旁的溫鶴嶺忽道:“她為宗外人,不應插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