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褚玉本打算就此一走了之,但想到剛才放出去的話,還是打算將戲做全。
於是她問:“溫仙友,不知是得了什麼病?”
袖下手緊了兩分,溫鶴嶺卻未看她。
他雖落落寡合,可到底出身世家,平日慣常規行矩止。
眼下這般漠視旁人,已算失了禮節。
“無需桑姑娘操心。”他道。
桑褚玉垂下眼簾:“我僅是問問。”
她當真隻是隨口一問,不過溫鶴嶺概有誤解,抿唇不語。
他的狀態並不算好。
最近時常出現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情況。
最有效也最拙劣的法子,就是靠她對他的態度分辨。
可即使這樣,也仍然時有恍惚。哪怕僅是感受到她的氣息,身體便不受控地微微顫栗著。
衡雲子將他倆的反應儘收眼底,神情間劃過絲不悅。
他是見過桑褚玉如何在禁地生活的,跟禁地裡蠻生蠻長的樹一樣,枝條肆意,從不受束縛。
他頓住擦拭麵頰血點的手,睨過視線看了眼溫鶴嶺:“銜季,哪條宗規教你如此待人?”
身為師長,他幾乎從不乾涉他們的言行。
故此溫鶴嶺僵怔了會兒,才道:“弟子有錯。”
衡雲子又看向桑褚玉。
卻見她眼神凝滯,人看著還在這兒,心思不知已飛到何處去了。
他沒來由想起以前在森林禁地。
禁地廣闊,有一處無垠湖泊。
有一陣她砍了木頭,自個兒做了條船。也不與那些猴兒豹子四處閒逛了,整日就躺在船上,隻顧盯著天看。
看累了便闔眼睡一覺,任由施了術法的船四處飄。
湖邊的蘆葦被她折來插在船尾,充當一麵起不了用處的假帆。
他有時去禁地清理邪祟,望見那船尾搖搖晃晃的蘆葦,一時興起,便掐訣使船靠岸,也好載他一程。
兩人擠在狹窄的木船裡,太陽明晃晃的,不曬。
他自然要問:“往何處飄?”
她不睜眼,像是呼吸般自然而然地送出應答:“不知道。”
他又問:“到什麼時辰?”
“船沒翻就行。”她的聲音仍是倦倦的,仿佛隨時都會睡過去。
兩三回後,他漸漸明白:船與她,同密林裡的花木並無區彆,沒有該去何處,又必須做何事的道理。
而非現下這般。
衡雲子麵容間的不快越發明顯,連帶著看溫鶴嶺也不痛快起來。
不過轉瞬,他的注意力就到了彆處。
他看向已慢慢騰騰挪到門口的桑褚玉,道:“褚玉,要走?”
桑褚玉停下:“雪水需及時處理。”
方才趁他不注意,她掀蓋瞟了眼罐子裡頭的東西。
還好。
不是什麼惡妖凶獸的血。
這雪水剛好可以拿來處理磨好的獸牙。
衡雲子:“那明日再去找你。”
他應知道巫盞這幾日要去太衍劍派的事,那多半就是趁這時機去找他的了。
想到這兒,桑褚玉拋下一句:“隨你。”
便轉身走了。
身旁的氣息漸散,溫鶴嶺緊繃的身體也鬆緩些許。
他略微移過一點視線,落在牆邊的瓷瓶上。
那瓷瓶足有半人高,插了幾根細瘦的竹枝。
瓷瓶上麵映出一點小小的模糊人影,眼見那點影子消失,他才又緩慢移回眼神。
卻恰好撞上衡雲子的視線——他正望著他,眼底的情緒捉摸不透。
心微往下一沉,溫鶴嶺下意識喚了聲:“師尊。”
“嗯。”
衡雲子臉上的血還沒弄乾淨,反倒被布帕擦拭成淡淡的一片紅。
他將帕子丟進盆裡,清澈的水漸被染紅。
“心不在焉的,在看什麼?”
溫鶴嶺麵容如常道:“師尊瓶中插的幾枝紫竹,是藥園東側竹林所折?”
“回來時順手折了兩枝——好看?”
溫鶴嶺向來喜竹,由衷道:“雖值歲寒,鬆瘦淩霜,風不搖傲骨。”
話音剛落,便有道勁風破空而過,徑直打在那半人高的瓷瓶上。
隻聽得刺耳聲響,瓷瓶炸碎開。清水四濺,那幾根紫竹橫七豎八地躺在亂糟糟的碎片裡,更有一根從中折斷。
有幾滴冷水濺灑在臉上,刺得溫鶴嶺微怔。
衡雲子慢悠悠地收回手。
“現下呢?”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