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疏眉步入院門的前後腳,謝無也剛好進來。身上猶是白日裡那身銀灰曳撒,外麵多了件同色的鬥篷。深冬傍晚的寒涼為他鍍了一層冷意,於是在他離溫疏眉還有兩步遠時,溫疏眉就憑著這股冷覺察到了,她驀地回頭,隨即神情一僵,向旁一退讓出們來,束手束腳地向他福身:“督主……”
聲音低得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謝無頓住腳,目光落在她的羽睫上。她卷翹的睫毛顫個不止,極輕卻極快。好像他叫她過來不是為了用膳,是為了送她進詔獄一樣。
謝無心底輕笑,複又提步前行,經過她身前:“進來。”
孫旭留在了門外,溫疏眉硬著頭皮跟他進去。她又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砰砰砰砰,比白日裡跳得更厲害。
進了屋,桌上的菜肴皆已備好。謝無解了鬥篷,信手扔在幾步外的空椅子上,在桌邊坐下。
溫疏眉悶著頭上前,掃見桌上多備了一副碗筷,椅子也有。
說明她真的是來用膳的,不是來侍膳的。
其實她情願他讓她來侍膳,這樣她便清楚了自己的差事。而他忙起來的時候,或許一天也不得空在府裡用上一頓,那可真是太好了。
溫疏眉抑製住這些心思,也抑製住心底的恐懼,低眉順眼地落座。
謝無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臉色難看到極致的樣子,手中筷子一磕,碰齊,執箸夾菜。
溫疏眉死死低著頭,同樣拿起筷子,手發著涼打著顫,夾麵前的白米飯吃。
她覺得自己好似正置身一方樹林,他是狼,她是兔子,可她偏要被迫在他麵前啃胡蘿卜吃。
啃了兩口,狼動了動爪子,在胡蘿卜上放了一枚宮保蝦球。
溫疏眉雙肩一緊,眼睛下意識地掃過去。他倒沒在看她,自顧自地吃著一口炒羊肉。她凝住心神,狠狠沉下一口氣,壯起膽子開口喚他:“督主……”
“嗯?”
“濃雲館……濃雲館的老鴇讓我把督主放在濃雲館的錢帶回來了。一共是……三千二百四十兩黃金。”
她的聲音糯糯的,低得像在認錯。
謝無伸出去正要在夾一口菜的手頓了一下,才又夾了一筷,丟在碗裡,蹙眉輕笑:“花出去的錢豈有收回來的道理?崔鴇兒這個老東西,看不起我?”
“不是!”溫疏眉矢口否認。
其實她並不需為濃雲館爭辯什麼,這否認全然是下意識的,是被懼怕逼出來的。
說完,她自己便也愣住,啞了啞,聲音再度弱了下去:“她……她沒這個意思的。”
謝無“哦”了一聲,丟了顆花生在嘴裡嚼著:“那你留著吧。”
“這怎麼行?”溫疏眉直驚得連後脊都繃直起來。
三千二百四十兩黃金,實在稱得上是筆巨款了。即便她自幼便不缺錢,即便她父親曾經位至太傅,她也沒底氣收下這樣多的錢。
但在謝無的視線劃過來的刹那,她的心就又不爭氣地虛了。她躲開他的眼睛,肩頭緊繃著,心驚肉跳:“那我……我收在庫裡……”
謝無挪開眼,又吃了口花生:“隨你。”
溫疏眉暗自鬆氣,不動聲色地緩了幾息,心情平複了些,再度啟唇:“……蘅兒姑娘說府中各司其職,督主想讓我做些什麼?”
“蘅兒姑娘?”
“就是小五。”
他又“哦”了一聲,反問:“你會什麼?”
“我……”溫疏眉到底沒把“漿洗衣裳灑掃庭院”這種蠢話說出來,美眸一轉,吐了兩個字,“研墨。”
“有人了。”
“奉茶我也……”
“有了。”
“刺繡一類的活計我打小……”
“十八是宮中繡房出來的。”
溫疏眉不吭聲了,貝齒緊咬著朱唇,手不知不覺地已放下了筷子,緊張地絞起了衣袖:“那聽督主的……”
“嗯。”他點頭,執起湯盅抿起了湯,口吻悠然,“少個暖床的。”
溫疏眉謔地抬頭。
一切鎮靜都再維持不住,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如同遭了雷劈般小臉變得煞白。
可他就這麼拿定了主意,全沒看她的臉色,又抿了口湯:“我還有事,你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