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落下來,嘈嘈切切地在天地間織出一片水霧。溫疏眉回到聆泉齋,在廊下置了個繡墩,聽著雨水泉水交織出的嘈雜聲響,靜氣定神,想著心事。
今日已是她進謝府的第三日了。一直這樣擔驚受怕下去不是辦法,她該好生想一想今後的日子該如何過才是。
她是盼著能離開謝府,離開這個殺人如麻的大太監。可如果有生之年等不到溫家平反,這或許就真的是她最終的歸宿了。
從這兩日來看,謝無雖在外麵行事殘忍,名聲狼藉,但對女眷們似乎尚可。她仔仔細細想過,若他隻對她一個人溫柔耐心,多半是尚在興頭上。可從蘇蘅兒的情形看,大家過得好像都還不錯。
況且昨晚在床上,謝無沒有逼她,這讓溫疏眉有些意外。
她在青樓裡待了四年,雖沒正經接過什麼客,見過的事情也不少。客人到了樓裡,隻消錢給得夠,又或權夠大,接與不接便由不得姑娘們做主。哪怕是花魁們也不敢有什麼抗拒的舉動,逆來順受是這個行當裡約定俗成的規矩。
而被買進府裡的妾,論處境其實與她們也差不多,隻不過主顧從從許多人變成了一個人。
是以昨日在他的手摸進她的衣衫時,她就已陷入了絕望,做好了痛不欲生地熬過夜晚的準備。他突然收了手,倒讓她半晌沒反應過來。
溫疏眉邊想邊攏了攏衣衫。雨已下了很久,又是深秋,涼颼颼的。
“啪嗒啪嗒”,踏與而來的腳步聲漫入院中,門外一喚:“溫姑娘。”
溫疏眉舉目看去,是個一身藍灰衣裳的宦侍。這人她見過兩麵,記得他好像是叫阿井,是謝無跟前的人。
溫疏眉站起身:“怎麼了?”
阿井手裡撐著柄暗黃的油紙傘,往院子裡走了幾步:“督主請姑娘過去。”
“現在?”她愣了愣。
才剛晌午,前兩日的這個時候謝無都不在,今日回來得好早。
她不知謝無此時叫她去有什麼事,也不追問,頷一頷首,跟著阿井一並往外去。這傘不大,阿井為她打著,幾步工夫,自己就淋濕了半邊身子。溫疏眉秀眉一蹙,腳下頓住:“你等一等,我回房拿把傘來,咱們各用各的,免得淋濕了。”
“不妨事。”阿井笑容輕鬆,“咱家都是練過功夫的,身子好,不怕這點雨。姑娘快去吧,莫讓督主等了。”
溫疏眉還是說:“我去去就來!”說罷拎裙便跑回院中,繡鞋輕快地踏過青石板,進了屋去。打開櫃子尋了把傘,又趕回來,朝阿井笑笑,“走吧。”
這樣的善心她從前在家時也常有,那時沒什麼彆的想法,隻是不想底下人為了她傷了病了。此時如出一轍的舉動裡卻摻了彆的心思,想與謝無跟前的人結個善緣。
她不知道今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倘若再有落魄之時,但願能有人拉她一把。
雨簾越至越密,涼意也在雨水擊打中更深了一層。阿井沒帶她去謝無的臥房,而是徑直穿過前宅後院間的那片竹林,進了她頭一日去過的那間書房。
步入房門的刹那,溫疏眉身子一暖。她自顧自收傘,阿井隨手接過,睇了眼右側的內室門,示意她進去。
“有勞。”溫疏眉頷一頷首,理了理衣衫,邁過門檻。門前有道影壁遮擋,初進門時瞧不見裡麵的情形。
待繞過影壁,溫疏眉抬眸一看,好熱鬨。
屋中除了謝無,還有三名妙齡女子。立在書案右側研墨的那個她見過,是昨日找了她麻煩的明娟。書案左側的姑娘一襲綠裙,正為謝無換茶,見她進來抬了抬眼,衝她一笑:“這便是溫姑娘吧?”
謝無抽神,也抬了下眼,懶懶地笑了下:“來了,坐。”
溫疏眉望著他,啞了啞,美眸垂下去。
心下跟自己說:阿眉,不怕。
從今日起,要大大方方應對他。膽戰心驚的樣子,日子久了總要讓人煩了。
她於是低眉斂目地福了福,就坐到了窗邊的茶榻上去。
整方茶榻都以上等的金絲楠木製成,暗金紋路絲絲縷縷,透著令人心寧的淺香。茶榻正中置著一方榻桌,同樣以金絲楠木製,將茶榻一分為二。
榻桌另一側,坐著的便是屋中的另一位姑娘。她麵前擱著一方大木盒,占了榻桌大半地方,盒中被木板切割為數個方格,琳琅滿目地放著數種草藥。
除此之外,她手邊還放著一隻小秤,配以秤砣數個,鑷子、小鏟、小錘幾柄,均以黃銅製,做工精巧。
溫疏眉側首瞧瞧,壓音與她搭話:“是在調香?”
“是。”她含著笑抬頭,“溫姑娘叫我小十便可。我平日沒旁的事,專配些香餌香料。姑娘喜歡什麼樣的,也可同我說,我為姑娘配來。”
“好,多謝。”溫疏眉銜起笑,明媚和善。
“嗤。”一聲嗤笑將她的視線拉過去,謝無手裡執著書,麵容儘被書遮著,她看不著。
隻聽到他慵懶譏嘲:“什麼都沒要就先道謝,累不累啊。”
溫疏眉笑顏一僵。
旁人給予善意,她便道一聲謝,自幼家中就是這樣教她的,為此被人譏嘲卻是頭一遭。
她品出了幾分挑刺的意味。心神便不由自主地又有了幾分慌亂,她硬生生按住,又跟自己說了一回:“阿眉,不怕。”
然後她啟唇,開口:“禮多人不怪,和和氣氣有什麼不好?”
聲音輕細,卻不卑不亢。謝無不禁將書放低,看了她一眼。
——兩夜過去,回魂了?發現他不是吃小姑娘的妖怪了?
溫疏眉被他看得怕極了,硬生生撐著,與他對視。
這副樣子看起來頗有三分倔強。隻是撐不了太久,隨時都會崩塌。
所幸她很快等來了謝無的又一聲輕嗤:“小眉什麼都好。”
“……”溫疏眉窒息。
他手中的書往茶榻對麵的書架上一指:“要看什麼自己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