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三聲,裡頭應起一句:“來了”。等了兩息,院門就打了開來,一小廝睡眼惺忪:“您是……”說話間視線一轉看見謝無,周身頓如觸電般打了個哆嗦,慌忙將院門打開,在門邊噤若寒蟬地跪地:“謝謝謝謝謝謝……”
他舌頭打結,“督主”兩個字半晌都沒說出來。
謝無笑意懶懶,攬著溫疏眉走上前,邁過門檻,一枚碎銀擲到了小廝跟前:“不謝。”
溫疏眉啞然。邊隨他徑直往裡走邊回頭,便見那小廝哆嗦著叩了個頭,拾起碎銀,一溜煙地跑進門房裡,緊緊地闔上了門。
可見謝無的名聲真是不怎麼好。明明在賞人,還是讓人跟見了鬼似的。
轉回頭來,她舉目望去,偌大的一片院子,一眼難望儘頭。院中石碑林立,葬著許家數代人。四周圍還有房舍數間,想來除了守陵下人的住處,應還有祠堂、佛堂一類的地方。
謝無瞧了瞧,帶著她直奔西北側,輕車熟路的樣子。她不禁詫異,不懂他緣何對這許家祖墳如此熟悉,到了近前一看才知,原是不必多麼熟悉,實是這許至儒的墓太顯眼了。
——整個院子裡,各處墓邊都乾淨整潔,唯這一處,偏像久無人煙的樣子。墓邊雜草叢生,石碑上也攀了青苔,遮了原本精心篆刻的字跡。
溫疏眉直看得困惑:“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謝無並不忌諱什麼,直接倚到了側旁的一塊墓碑上,抱臂輕笑:“你知道邱玉真人嗎?”
“知道。”溫疏眉點頭。當今天下的得道高人裡,邱玉真人是數一數二的。
謝無嘖聲:“許至儒過五七那天,閉關已久的邱玉真人出了關,下山途經京城,見京城上方妖霧環繞,就尋了來。一直尋到許家,告訴他們許至儒原是邪魔所化,如果好端端轉世,必還會投生在許家,攪得許家世代不得安寧,直至人丁凋敝,絕了後才算完。”
溫疏眉心生驚異,杏目圓睜。謝無沉吟回思,又續道:“便是不轉世也不算完,他葬在這裡,便會吸許家的福德、子孫壽數。除非……”
他頓了一下,眼中含了笑:“除非無人供奉,任這墓風吹雨淋。如此失了香火,他在陰間便修不了道行,時間久了,隻得改投彆家去,許家自可破局。”
溫疏眉直聽得心生敬畏。諸如這般的神鬼之說,她兒時也聽過些許,亦知得凡婚喪嫁娶一類的大事,有些頭臉的人家大多要請高人來擇個吉日。但她對這些素來都隻是將信將疑,如今眼見這樣一座墳因為這類說辭成了這般模樣,心中大是震撼。
她忍不住地追問謝無:“這些說法是真的?”
“我哪懂這些。”謝無笑音短促,又一睇那青苔滿布的墓碑,“要罵就罵,儘興而為。”
溫疏眉薄唇一抿,轉過頭,直視過去。
這塊碑底下埋著她最怕的人,她四年來最揮之不去的噩夢。現在她站在這裡,看著那被青苔攀爬的名字,依舊覺得刺眼。
她於是在心裡罵了起來:
許至儒,你個……你個為老不尊的老混賬!
潑皮無賴!
你個……你個……
更多的話,她便是在心裡也罵不出了。高門大院裡長大的姑娘,從小被教導得溫柔賢淑,不會那許多市井裡罵人的渾話。
她不禁覺得不暢快,便在心裡又默念了許多遍“你死了,我不怕你了!”“不要臉是你的錯,不是我的!”一類的話。
正自要再想些新詞,耳邊疾風“嗖”地一過,不及回頭,便見一物啪地撞在墓碑上,磕了個粉碎。
外頭的硬殼掉到雜草裡,蛋黃蛋清卻糊在了青苔上,濕嗒嗒的,瞧著怪惡心。
溫疏眉猝然回頭,謝無正從布兜子裡再撿出一枚雞蛋,見她一臉愕色,就皺了眉:“上墳不得帶點東西啊?”跟著就拋了拋手裡的蛋,問她,“你來一個?”
溫疏眉直覺得開了眼界,
她從沒見過這樣“上墳”的。
短暫的躊躇之後,纏綿四年的恨意便令她走了過去,接過謝無遞過來的雞蛋,轉身走回目前。
她想起了謝無與孫旭在院門口說的話——他原該是想找些臭雞蛋來的。
但沒找到,真是可惜了。
“啪”,又一枚蛋撞在了墓碑上,粘稠的液體滲進青苔,滴裡搭拉地往下垂。
好惡心,卻也痛快。
“再來一……”她邊說邊轉身,目光所至,聲音輒止。
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身後,與她近在咫尺。她這樣猛地回頭,差點撞到他。
一股莫名的局促忽而湧起,她噎了噎,聲音低下去:“再給我一個。”
“給。”謝無一遞,將整隻兜子都給了她。
她抬眸迎上他的視線,他比她高很多,垂眸看著她,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
她總覺得他這副樣子十分疏冷,現下卻莫名覺得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