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疏眉的手一顫, 檀木筷子掉在桌上。
她頭皮發麻,呼吸也變得不暢,目光抬起來, 正迎上他的眼睛。
一雙黑眸摻著三分若有似無的笑, 猶如深不可測的寒潭一般, 讓她即便再用力地瞧, 也瞧不出潭中究竟藏著什麼。
這一刻,溫疏眉忽而明白了這幾個月來明明他待她尚可,她卻一直那麼怕他。
她怕他, 並非因為他陰晴不定, 也不是因為他手握生殺大權, 更不是因為他曾打過她。
而是因為, 她從來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幾個月來她總很緊張, 時時緊盯他的神情。可多半時候, 他那張白玉般的臉上都辨不出喜怒。偶有能辨出的時候, 也講不清那份喜怒底下真正藏著的時候。
皇後說他麵冷心熱, 她不是不肯信, 可是他的情緒這樣難辨, 任誰看了都要覺得他冷心冷情。
現下亦是這般。她這樣的反應, 原道他會惱的, 可目光抬起來,迎上的眼睛卻摻著幾許意味難辨的笑意。
這縷不合時宜的笑,自然讓人心底發怵。
短暫地對視後,他便先挪開了眼,端起湯盞抿了口, 輕哂:“不肯就算了。”
“我……”溫疏眉忽而很慌,強壓住心神, 可算逼出一句最不出錯的答案,“我都聽督主的。”
他又抿了口茶,未再說什麼。
不多時,皇帝駕臨,宮宴開了席。殿中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佳肴不斷呈來。敢來與他搭話的官員不多,他便自得其樂,嘗儘佳肴,偶爾也不忘給她夾一些菜,就好像適才那一問一答沒發生過。
溫疏眉心下覺得,他心下或還是在意的――得凡男人,對這種事總是在意的吧!
可他又真的不再說什麼。
許是她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不惱?
她心裡七上八下地猜著,謝無忽地輕輕“嗯?”了一聲,她抬眸看,他手裡正拿著塊點心,小小的一方酥糕。
這酥糕瞧來是南方的口味,口感偏於軟糯的那種。他一口咬下去半塊,品了一品,餘下半塊撂進眼前的碟子,又探手取了塊新的,喂到她口邊:“這該合你口味,嘗嘗看。”
溫疏眉的神思尚在揣摩他的情緒,怔了一怔才回過幾分神,湊近三分,咬下一口。
他的手指近在眼前,她沒敢多咬,本就不大的一塊酥,隻掉下一個角來,引得他開口嘲笑:“鴿子都比你能吃。”
瞎說。
她在心裡小聲駁他,索性抬手,自己將酥糕接過。他由著她自己拿去吃,飲湯衝去口中的甜味,又饒有興味地去嘗彆的菜肴。待她一小塊酥吃完,麵前的碟子裡便又多了三樣不一樣的小炒。
九階之上,皇帝一手攬著身邊的寵妃,一手執著酒盞,談笑之間,目光幾度不自覺地往殿中掃去。
他識得出,那是溫家的女兒。謝無買她回府並未瞞他,彼時他覺得謝無此舉正合他意。因為朝中暗潮湧動,民間對他的反對之聲眾多,他要這些人明白,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溫家從前何等顯赫。但不能為他所用,溫衡便隻配被發落到苦寒之地。他的女兒先是落入青樓、又淪落至與太監對食,毫無反擊之力。
這原是他想讓天下人看到的。
可眼下溫氏出現在眼前,他卻有些後悔起來。
這溫氏,生得倒美。
兩人隔著七八丈距離,他都看得到她粉雕玉砌般的美。她乖乖巧巧地低頭坐在那兒,偶爾吃一口謝無夾給她的菜,嫻靜端莊。
這是他喜歡的樣子,這素來是他喜歡的樣子。在他心裡,出身高貴的世家嫡女便該是這個模樣,不像如今的皇後,雖乍看也是極好的出身,卻會在棲鳳宮裡喝得爛醉,行止不端,毫無大家閨秀的模樣。
溫氏的樣子,就像一件漂亮的擺設,裝點在男人身邊。
而皇後的存在,隻會提醒他過往的不堪,讓他想起自己從前的卑微。
皇帝這般想著,眉頭皺起來,入喉的美酒也變得苦澀。他神色冷下去,隨手將酒盅擱下。
“陛下。”身邊的寵妃聲音嬌柔,玉臂抱住他的胳膊,“新年佳節,陛下怎的悶悶不樂的?來,臣妾與陛下共飲一杯。”
她邊說邊捧起酒盞,姿態婀娜地奉到皇帝跟前。皇帝仍毫無愉色,鎖著眉,抬手示意她放下:“雲妃呢?”
身邊的佳人一滯,不免露出幾分懨懨:“雲妃姐姐這幾日身子都不爽,便懶得來了。”
“可讓太醫去看過了?”
“這不是正值年關?怕傳太醫不吉利,不曾傳呢。”
“叫太醫去。”皇帝神情不耐地搖頭。
論家世論脾性,還是雲妃最合他的意。隻是雲妃也太嬌貴了些,有些小病小災便要歪在宮裡不肯見人,連他也敢不理。
再看看溫氏――皇帝愈發覺得這位溫家千金變得順眼起來。她連在謝無身邊都能這般乖順,若在後宮,自會更好。
這才是宮中嬪妃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