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挪了一挪,她伏到他胸口上。
謝無冷言冷語:“乾什麼?”
她說:“你不要總想那些事。”
“我沒想啊。”
“嘴硬什麼呀。”她聲音輕輕的,也不看他,就那麼靜靜伏著,“嫁人過日子這事複雜得很。一方床榻就占這麼大點地方,床榻上那點事,便也不會是至關重要的。你看宮裡頭,陛下倒是……精力極盛,可皇後娘娘過得好麼?再說許家,許至儒那般為老不尊,許夫人在外頭不提,心裡也必定氣不順。”
他不予置評,不插話,隻靜默地聽。
她頓一頓聲,續說:“你照顧我這麼久,我心裡都有數,何至於就為了那點事在心底咒你罵你?就算是我爹娘,也未必就這樣執拗於那些。他們若不同意我留在謝府,一則左不過是怕我受委屈,二則是……”
她忽而噎了一下,他淡聲:“什麼?”
她坐起身:“你在外頭名聲不好。”
謝無皺起眉,眯眼看了她半晌,驀地笑了:“這麼直,一點都不怕我了?”
她氣定神閒:“早就不怕你了。”繼而歎氣,“我家世代忠良,你……你就……”
“我知道,佞臣嘛。”謝無咂一咂嘴,“但你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
“我不肯放你回去,若你爹娘非要你回呢?”他的目光在她麵上逡巡著,“你願意聽誰的?”
溫疏眉一懵。
她方才是高興得過頭了,眼下被他這麼一問,她才發覺還有這樣一個問題。
其實若自私些講,這原不是她非要操心的事。不論是爹娘還是謝無,都比她更有權有勢,也都疼她。若他們兩方相爭,不論誰贏了,她都不會吃虧。
可她沒那麼自私,也不想他們兩方相爭。
溫疏眉心下便記住了這事,暗想待得爹娘回京,便定要先將此事與他們說個明白,告訴他們謝無待她是好的,大家不要鬨得那樣難看。
循著這個心思再想下去,她又猛然驚覺――相較於回家再好好嫁人,她竟是更願意留在謝府的。
她也不知自己這樣想對不對,說不清自己究竟著了什麼魔。隻是這些日子過下來,她愈發覺得謝無是極好的人。若她另嫁,能不能再找到一個這般悉心照料她的人,是不好說的。
如若遇上陸司明那般的,也就罷了,她左不過在內宅裡會吃些虧,他又看不清楚,讓她免不了受些委屈。
但若遇上陛下那樣的呢?
她都不敢設想那樣的暗無天日。
溫疏眉卻沒料到,爹娘人還未至,奏章先到。
臘月初三,父親一封血書呈進宮中,痛陳謝無奸宦誤國,曆數其數條罪狀。
如若放在從前,這樣的奏章都落不到皇帝手中,謝無伸手就可擋下。可現下有了東廠,兩方相互牽製,事情便不太好辦,西廠當差的宦官們隻得眼看著靖國公的血書被呈進建極殿。
約莫兩刻之後,正在書房裡給兩個孩子寫字帖的謝無拿到了血書的謄抄本。
溫疏眉也在他身邊,與他一起讀完奏章,她腦子裡都空了,麵前原本放著的一碟梅子也再沒心思去吃。
“我爹……”她看著那些嚴厲的措辭,急得幾要哭出來,“我爹怎麼這樣呢!”
謝無笑一聲,信手將奏本放到一邊:“沒事啊,關心則亂嘛,咱爹對你多好啊。”
“……”溫疏眉冷不丁地被他這句“咱爹”噎住,眼淚憋回去,哭笑不得地推他,“你還說笑!這是血書!”
“血書怎麼啦。”謝無摸了顆梅子丟進口中,“我一西廠督主,見的血書多了。”
然而,或是溫衡盛名遠播,亦或是天下苦權宦已久。這封血書一出,竟像一個引子,引得滿朝文武紛紛效仿,參奏起西廠來。
短短三日之內,參謝無的本子便已逾百餘,消息越傳越廣,又過幾日,就連邊關也有了風聲。
西邊關外的若溪鎮,是一處複雜的小城。在過去的幾百載裡,此地時而歸屬朝廷,時而又歸塞外小國。直至五年前,當今天子弑父殺兄奪得皇位,睿德太子舊臣不肯臣服,帶著幾萬兵馬占下此地,若溪鎮便又有了新主。
在這幾載裡,若溪鎮的居民還又多了些――有些被朝廷追查的官員、學子投奔過來,隻得暫且住下。好在此地糧田尚可,牛羊水源也有,多養些人並不太難。
群臣參奏西廠的消息傳開,鎮子裡的讀書人就喧鬨起來。提筆研墨奮筆疾書的有,飲酒怒罵一訴衷腸的也有。
鎮子西側一方小院裡,安遠之立在廊下望月不語,院門吱呀一響,有人進了門來。
“哥。”安遼之上前幾步,臉上帶著喜色,“聽說了嗎?老師回經了,還有西廠的事。”
“聽說了。”安遠之道。
安遼之又說:“老師如今又有了爵位,不論那昏君願不願聽,他說話也總有了些分量。若兄長也添一份力,謝無那廝――”
“我不想參他。”
“……什麼?”安遼之訝然,看他的眼神跟見鬼似的。
安遠之並不看他,仍望著月色:“我總在想,西廠對我們痛下殺手,是何方高人有那麼大的本事從西廠手裡救人,還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們送到這地方來。”
“不是幾個江湖上的道人乾的嗎?”安遼之道,“江湖上這種高手多得很,不奇怪。”
安遠之不予置評:“我還在想,東廠重立後出手就能除掉的藍砂教,怎麼反倒讓西廠頭疼了那麼久呢?”
“東廠新官上任……”安遼之說到一半驀然察覺了什麼,不可思議地看向兄長,“你什麼意思?”
“總有人說太子殿下重用謝無是他畢生最大的錯失。”安遠之的目光落下來,落在院中陳舊的青石板地上,看著石板粗糙的縫隙裡抽出的不知名的嫩芽,“可我覺得太子殿下沒那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