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疏眉在謝無睡沉後離開了牢房, 向右一拐,就看到孫源靠著牆正抹眼淚。
她愣了愣:“孫督主?”
孫源聞聲立刻將眼淚忍了回去,直起身, 走到她跟前, 神色中大有悲憫:“溫姑娘你放心, 雖是陛下親自盯著這個案子, 咱家說話不太頂用,但能照應到的地方,我一定給你照應到。”
孫源覺得太感人了!他們當太監的, 三生有幸才能等到這麼個知心人吧!
“……”溫疏眉神情複雜地看著孫源, 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孫源雖和謝無一樣都是當督主的, 卻不像謝無生得那樣仙風道骨。他膀大腰圓, 身材魁梧, 年紀也要大謝無十餘歲, 堪堪就是個以近中年的糙漢子。
這副形象配上這感傷的神情, 讓溫疏眉再難過都覺得有些好笑。
但她仍是朝孫源福了福:“多謝孫督主。”
離了詔獄, 孫旭親自送她回了溫府。溫疏眉知曉爹娘都擔心她, 便先去了前宅的書房。父母二人果然都在, 讓她比較意外的, 是父親竟已將靖國公的朝服收拾了出來。
他公爵的位子是此番回京新封的, 朝服也由禮部按規矩製了嶄新的送來。但在回家的當日,溫衡就將朝服收進了衣箱,鎖在庫裡,一副一輩子都不打算再穿的樣子。
他這樣,溫疏眉也能理解。一則他實在累了, 年過半百遇到那樣的波折,最得意的學生也命喪黃泉, 他不願再沾染朝中之事;二則其實人人都清楚,他之所以還能回來,不過是因為陛下大赦天下――說白了,就是陛下對過往的災禍心虛了而已。
如此得封的爵位,再高也是個虛銜。陛下對他沒情分,甚至還有忌憚與恨,不會想看到他在朝中礙眼。
他願意留在家裡安然養老,實是清醒之舉。
可眼下,溫疏眉卻清楚地看到朝服被平平整整地鋪在書房的茶榻上,一名小廝正在旁邊熨燙。
她幾步上前,看看那衣服,又看向同坐在書案前的父母:“爹,娘?”
二人回看過來,她皺起眉:“爹要上朝?”
溫夫人沒說話,目光投向夫君,溫衡一歎:“方才宮裡來了人,見你不在,就與我們說了謝無的情形。爹想清楚了,明日就入朝覲見去,不管怎麼說,先把人救出來。”
溫疏眉聽得心弦一緊。
她不必多想也能知道,那來說嘴的人必是皇帝差來催她的。碰上她不在的時候來,或許原是知道她去了詔獄,想等她回來再添油加醋地給她致命一擊,卻沒掐準時間,到得比她早了些。
而爹娘不知道這些,隻是看到她連日焦急,又乍聞謝無的情形已那樣糟,便也跟著著急了起來。
溫疏眉搖一搖頭,上前便要拿那朝服。小廝一見趕忙將火鬥拿開,退到一邊。
溫疏眉緊抱著朝服:“爹,您彆去。”
“你不要說了。”溫衡長歎,“爹是不喜歡謝無,也不肯你跟著他,但……”他啞了啞,難把那話說出來。
――但他心裡清楚,他們夫婦落難五年,女兒淪落青樓四載,目下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他就欠謝無的。
卻聽溫疏眉道:“我剛從詔獄出來,我們再等一等。”
“等?!”溫夫人駭然。她看一看女兒,頭一個反應便是起身上前,將手貼在了她額上。
溫疏眉這些日子身子都不太好,常發低燒。她直怕她是去詔獄又受了驚,眼下燒糊塗了。
發覺溫度正常,溫夫人才皺眉細問:“還等?這麼重的刑再等下去,你不怕他死了?”
“我怕。”溫疏眉垂眸,“可他讓我信他,說再等幾日或許便有轉機。我想……他應過我的事從來都是作數的,便想再聽他的一回。”
溫夫人滿目的不可置信:“這可不是兒戲。”
“女兒知道。”她低著頭。
她不知該如何與母親細說。方才謝無在說那些話的時候,口吻全不似在哄她,倒是十拿九穩的樣子,給了她底氣。
她抿著唇,低著頭走向父親:“爹,我求您件事。”
溫衡:“你說。”
“倘若謝無是騙我的,倘若過幾天他真的死了。他死之後……我就在家修行,一輩子不嫁了,行麼?”
“阿眉……”溫衡看著她,輕吸冷氣。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心裡自然希望她過得幸福,自然想勸她。
但看看她的神色,他一個字都勸不出了。在他到京城之前,他曾想象過她過得不好的樣子,回來卻沒見著。可眼前她的模樣,卻和他當時所想的很像。
虛弱、疲憊、痛苦又麻木。這讓他前所未有地信了她的話,信謝無真的待她不錯,否則她不會為謝無擔心成這個樣子。
心裡矛盾幾番,溫衡終是咬牙點了頭:“好。”
“那……”溫疏眉頓了一頓,“那若他能活著出來,爹讓我嫁給他,好不好?若他到時還有些錢,我們便出去置個宅子;若謝府被抄了,就讓他……就讓他住到咱們家裡來。爹爹不喜歡他,我就不讓他來煩爹爹,平日不見麵就是了。”
這話聽得溫衡心酸。
溫家素來關係和睦,他從未想過女兒會為了另一個人在他麵前將話說得這樣卑微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