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有人誤闖,他還特地把廂房院門給鎖了。
李安然來到院門口就聽到裡頭“嘩啦”作響,仔細分辨了一下,便伸手敲了敲門:“法師?”
裡頭人回答道:“殿下稍等。”
過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穿著得體的榮枯才打開門,對著李安然道:“殿下久等了。”他站在門口,溫聲道:“如今已經是日晚,殿下來尋我不知所為何事?”
李安然探頭看了看院子裡那灘水:“法師大晚上的冷水沐浴呢?當心著涼。”
榮枯道:“如今天氣漸熱了,這倒是不用擔心——殿下……”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側身讓開了路,“先進來坐著吧。”
他將院門敞開著,正對著廂房廊子正門,裡頭人在做什麼,外頭一覽無餘。
李安然在廊上坐下,笑道:“剛吃完藥,過來問法師要塊石蜜去去苦。”
榮枯了然,轉身走進去廂房,從竹匣裡取出了一個小盒子,捧著拿出去給李安然。
李安然掃了一眼房內:“法師怎麼不收拾東西?”廂房內被褥幾乎沒有怎麼動過,榮枯背在身上的竹匣也幾乎沒有動過,一副背起來就能馬上走的樣子。
“很快就要夏三月了,僧侶不宜離群索居,故此得早點到寺廟掛單,今日去報恩寺看了看,覺得雖然俗講好,卻到底吵鬨了一些,人心浮動,不適合我。”榮枯打開木盒,裡頭墊著一些乾燥的絲絨樣物,上頭放著幾塊碎石蜜,他將盒子奉到李安然麵前,任由她撿了一塊小的含在嘴裡。
“法師為什麼會有石蜜呢?”石蜜是西域貢物,很少在民間流動。
即使有買賣,也是以胡商居多,胡商做生意比起銅錢絲帛,更喜歡用金銀,故而有“一兩石蜜一兩銀”的說法。
榮枯踟躕了會,如是道:“我祖父是天竺人,他教過我祖母如何熬製石蜜。”
李安然含著石蜜,伸手撚了一朵盒子裡的乾燥絲絨:“這又是何物?”
“這是白疊子,摘下來以後曬乾,墊在石蜜下麵,可以防止石蜜受潮。”榮枯道。
李安然撚著絲絨,嘴角噙著笑:“法師不急著離開永安吧?”
榮枯心裡一緊,沉默了下來。
“法師若是想走,倒也無妨。”李安然低頭看著手中的絲絨,“隻是孤想請法師先留下這石蜜的熬製方法。”
大周的飴糖不好保存,不要說百姓了,達官顯貴想吃口甜的,選擇都有限。
榮枯沉默了一會,道:“若是殿下得了熬石蜜的方法,會怎麼做?”
李安然臼齒一研,滿口溢滿了石蜜的甘甜:“懸之城門,普天同知。這樣的好東西,當然是越多人知道怎麼做,越好。”
李安然並非全無私心——西域石蜜每年都會以貢品的名義,隨著胡商們流通到大周來,但是數量有限,大周每年光是石蜜這一項,互市的白銀消耗就很大。
雖然大周的官員很早就知道這東西是從西蔗之中熬出來的,但是做出來的糖不易保存,不如石蜜。
石蜜取自於西蔗,是從土裡長出來的東西,拿這種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東西來換產量有限的白銀,始終是李安然心頭一患。
榮枯會熬石蜜這件事,到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是她沒有預想過的,超出計劃之外的意外之喜。
——讓她倒是真的有些喜歡這個法師了。
榮枯還是沉默。
李安然提到要將石蜜的熬製方法公之於眾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大殿下的嘴,騙人的鬼,即使他交出了石蜜的熬製方法,她也不會讓自己走的。
若是換做從前,他可能真的回像當初逃到漢地一樣,逮著一個機會,就背起竹匣儘快逃離永安。
但是……
也是同一句話,李安然說那句“懸於城門,普天同知”的時候,她的嘴角噙著最真誠笑意,眼中的光芒勝過萬千星辰。
榮枯自己身負技藝,卻從來沒有想過將自己所有的,佛法之外的知識教授給其他人——他本不在乎這些外道本事,隻是用來陶冶自己的禪性。
他不是不知道石蜜有多珍貴。
隻要有了這一項技藝,何愁不坐擁巨富。
所以,在西域,即使是出身王族也對這小小的石蜜趨之若鶩——李安然也是一樣的。
若是她拿來給自己錦上添花,聚集財富,她自己就能富可敵國。
但,不是的。
她說想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怎麼做,這樣一來,石蜜便能從達官顯貴才能享用的稀罕物,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份心是真情實意的。
而李安然眼中的笑意,讓榮枯落入了一片兩難的沼澤。
對危險的直覺讓他很想走。
可他的心裡,卻萌出了想留下的嫩芽——隨著夜風一搖一擺,撫得他心裡發癢。
作者有話要說:翠巧、紅玨:職場傾軋真是開心極了。
藍書吏:……【呸】
大公主:法師你還有多少驚喜是孤不知道的?
榮枯:……倒也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