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淺笑:“我是請法師去教導我那些東胡來的學生的,殿下在瀚海都護府素有凶名,我怕嚇著他們。”
他移開些位置,給榮枯騰出坐的地方,拿起邊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狻猊狻猊,夜止小兒啼,說得可不就是大殿下麼?”
榮枯隻是抿唇,眉眼一片柔和。
李安然把棋盤往廊裡一推,笑罵:“你們兩個湊做一幫打趣我。”
榮枯道:“話都是叔達說的,怎麼還怪上小僧了?”
元叔達便撫膝大笑:“法師明明也被逗樂了,卻儘把事往我身上推。”他借勢撐了一把,站了起來,“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也得快些出長樂坊,回太學去,晚了怕是給關在坊外。”
李安然道:“晚了也無妨,留下來同我喝一杯,用些晚膳,我這王府客房也不少呢。”
元叔達擺手:“不了,給藍管事添麻煩,再說我還有些卷子沒有批閱完,還是早些回去——”他轉向榮枯道,“法師,我們約個時日?”
“浴佛節之後吧。”榮枯道,“浴佛節之前,我還得抄些供奉經書。”
元容也沒有多做糾纏,隻是拱了拱手,便辭彆了榮枯和李安然。
李安然這才得和榮枯獨處說說話。
她喝了口香薷飲道:“法師遊曆寺廟,可有什麼收獲?”
卻見榮枯嘴唇微抿,一副為難的模樣。
李安然淺笑:“法師在長明寺雄辯諸僧,近日在永安城內傳得很快,孤聽了一些,覺得有趣的很。”
榮枯露出了窘迫的神色:“殿下莫要嘲笑小僧了。”
李安然給他倒了一杯香薷飲,示意他在邊上坐下。
等到榮枯坐下之後,她才繼續道:“法師辯論精妙,步步為營,孤卻注意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法師說自己去長明寺是為了討教討教佛法,可是……”
李安然眼波流轉,目光落在榮枯的身上,讓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她手中那個被捏住的杯子一樣,在她掌中無所遁形。
“法師……其實不是為了辯法去的吧。”
他如果是個懷著一身本事,卻按捺不住輕慢、賣弄、虛榮之心的人,他早在雲上寺的時候,就已經積聚了極好的口碑和一定數量的信眾,人有了根底就會想安定。
但是榮枯沒有,他甚至沒有仗著自己在寺廟之中還尚且有追隨者,去爭一爭掌握雲上寺的機會。
他斷舍離十分乾脆,像是根本不需要多想一樣,就離開了雲上寺,避免了雲上寺僧團的分裂。
李安然之前的幾次試探,以權力、財帛、趣好這些東西去誘惑,得到的結果都是榮枯對這些不感興趣。
這讓她對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法師肅然起敬。
相較之下,李安然從不否認她熱愛權力,若有機會,一定會像是捕獵的獅子一樣,快狠準地出手,將其中的利益牢牢攥在手裡。
但是榮枯……為她展示了一種她雖然不會去嘗試,卻由衷感歎的生活態度。
——這大約,就是所謂證道的阿羅漢吧。
李安然並不像篤信道教,追求長生的魏武帝一樣厭惡佛教,她以一種平和的姿態審視著這個集團,承認其擁有令人向往的優點。
榮枯,是這些“優點”的集大成者。
榮枯思忖了片刻,頂著李安然探尋的目光,老實回答道:“是的。”
李安然把玩著手裡的玉瓷杯子,耳朵上的珍珠璫隨著她的動作暈開讓人目眩的柔光:“法師不欲卷入是非,卻為何最終卷入呢?”
榮枯的聲音還是溫柔恬淡:“因為……小僧擔心自己走了以後,那位師弟會為難小僧幫助的那位檀越。”
他不是不懂這世間人心,人之常情。
李安然哼笑出聲。
瞧呀,這就是她拾到的寶珠,在雍州的時候,一旦把孩子還給了親娘,便再也不去看他一眼——那時候,他的心腸硬得好像是金剛石雕的一般。
可如今再看,卻又讓人覺得,他那顆砰砰跳著的心,軟得像一泓春水。
滋潤它路過的每一寸土,哺育它見到的每一個生靈。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6-1212:51:34~2021-06-1219:36: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夏瓜子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