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地處天京城外,占地足有千頃,湖岸較淺的地方間雜種了不同時節開放的水芙蓉,如今已經是近了秋,偏偏那些晚開荷花正搖曳生姿,那邊的早蓮卻已經生了蓮蓬,孕了蓮子,羞羞答答藏在蓮葉簾幕之中。
故而也有不少采蓮女們會相伴來到明湖之中采摘蓮蓬和荷葉,姑娘們往裡頭一鑽,便隻能聽到盈盈笑語不知從何處傳來。
如今雖然近秋,但是天氣越發熱,李安然還沒換下自己喜歡的坦胸半袖襦裙,她今天穿著的襦裙顏色清淡,坐在蚱蜢舟上,遠遠看著和盛放的荷花融為一色。
榮枯原本是不打算和她來遊湖的,實在是拗不過她,隻好隨便尋了一天,硬是給李安然拉著來了明湖。
當然,他是撐船的那一個。
小舟在蓮葉之間穿梭,在浮萍上開出一徑清波。
李安然靠在船頭,整個身子歪斜著,用手撐著下巴看著近處的一朵重瓣蓮。
今天微微有些風,吹著她耳垂上的垂露珍珠鐺跟著那重瓣蓮一起微微搖曳,李安然似乎盯著那重瓣荷花入了神,神情有些迷離。
榮枯身上一襲象牙白的舊僧袍——大約是洗褪了色——坐在另一頭,將小船停在了能遮蔽住人的蓮葉蕩裡。
李安然依靠在船舷邊上,因為側對著榮枯,更顯得她脖頸袖長白膩,指甲上豆蔻紅得豔麗,一隻蜻蜓不知從何處飛來,落在那朵重瓣蓮上。
李安然突然覺得似乎有人盯著她看——她多年行伍,對於彆人的視線敏銳,隻見她撐著下巴的手,托著臉頰轉了一個方向,便露出一個俏皮的笑:“法師看花還是看我呢?”
榮枯猝不及防被她問了這麼一句,便淺笑道:“殿下和花都是空,我看花便看殿下,看殿下也就是看花。”
李安然笑著呸了一聲:“法師這張油滑的嘴,真叫人手癢得厲害。”
這麼說著,她突然伸手把那朵白中透粉的重瓣蓮掐了下來,還沒等榮枯從他的驚訝中緩過神來,李安然便將這朵搖曳生姿的重瓣蓮丟進了他懷裡。
榮枯低頭,滿臉怔怔地看著他懷裡這朵重瓣蓮,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李安然這禪機。
他隻是想到自己剛剛是怎麼回答李安然的,兩個耳朵尖上便紅透了。
隻是沒等他窘迫一會,李安然那雙無情的手,就開始掐起了邊上的荷花荷葉、蓮蓬荷尖。
這些帶著梗的蓮蓬荷葉上了船,便很快擠占了李安然和榮枯之間的空隙,榮枯不解其意,李安然卻笑道:“明湖的蓮子最好吃,清清如水,甘甜解暑。拌上牛乳做成蓮子蓉更是香滑,我摘一大把回去,叫廚房給我做成蓮子糕。”
榮枯大窘:“那殿下為何要連荷葉、荷花也一並摘下來?”
“荷葉也能拿來煮雞湯啊。”李安然嘴上說著,手裡還不停,“法師你右邊那顆蓮蓬大,快點摘下來,彆讓彆人搶了去。”
榮枯哭笑不得,扭頭看著李安然指的方向,那邊確實有個大蓮蓬耷拉著,裡頭的蓮子顆顆飽滿,他歎了口氣,笑著把那個蓮蓬掰了下來,丟進了李安然摘的花葉之中。
沒一會,蚱蜢舟上就堆滿了李安然的“戰利品”,偏偏對麵這祖宗還不過癮,偏要指使著榮枯和她一起摘。
榮枯連著莖折斷他邊上的一朵並蒂蓮的時候,李安然忍不住調侃他:“蓮是佛教聖物,法師你這辣手摧花,倒是絲毫不敬惜。”
榮枯笑道:“蓮花有諸多善,所以可以稱聖。至於敬惜,這朵蓮花一直開在我的心裡,所以不管是目見、手折、或是枯敗,於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都無妨。”
榮枯善辯,李安然偏偏是個迎難而上的性子,就喜歡抓他話裡的矛盾:“法師剛剛還說花是空呢,怎麼轉瞬又變成開在你心裡了?”
榮枯笑道:“空不異色,色不異空。”
李安然見他神色如常,不見絲毫羞窘,又覺得無趣了,打了個哈欠,從邊上摘了一片大荷葉頂在頭上遮烈陽,又撐著臉頰往遠處看去了。
榮枯看著滿船少說有三、四斤的荷葉和蓮蓬,長長歎了口氣:“殿下今日到底是想來遊湖,還是來摘蓮蓬回去做蓮子糕的?”
李安然聽他這麼一說,扭過頭來對著他眨了眨眼:“自己摘得最香呀。”
榮枯啞然失笑:“那不如殿下即刻帶著這些東西回去,隨我到西廂房自己親手剝蓮子,蒸蓮子糕,豈不是更香甜。”
李安然笑道:“這倒也是個好提議。”
她今天外出坐得是步輦,如今王府們跟著她一起來的侍從和扈從都在外麵等著,隻有榮枯為她撐船,一徑往荷塘深處去了。
李安然側著頭,身子微傾,一雙眼睛看著正在整理懷中花葉、蓮蓬的榮枯。
榮枯生的很好看,可以說是李安然生平僅見的美男子,明明通身氣質謙和乾淨,卻總能在意外的地方咄咄逼人。
榮枯對於他人的目光不甚敏感,李安然看了他好一會了,他才扭過頭來:“殿下看什麼呢?”
“看你呀。”李安然的嘴角抿起一個調侃的弧度。
榮枯眨了眨眼,一手抱著荷花,一手單掌行禮:“殿下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