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浪濤上顛簸著。
負責劃船的兩人小聲道:“老大讓我們費這麼大勁抓這人,到底是為啥啊?連龍王龕都燒了,這不吉利吧?”
“你懂什麼,這是京城裡來的大官,老大說了,抓到了這人,那文閻王才不敢這麼急著動咱們。”
崔肅被綁在船上,眼睛也已經蒙上了布條,更是被不知道什麼破布滿滿塞了一嘴,雖然他早就醒過來了,卻不敢動。
他原本就不怎麼識水性,在海浪顛簸的小船上躺著,更讓他頭暈目眩,腹中一陣陣的惡心。
他隻能聽到綁架他的人在聊著什麼“老大”、“文閻王”、“不敢動手”,卻隱隱能猜出這一次“酬龍王”的幕後到底都是些什麼人了。
這些海匪自己肯定沒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來綁架自己,妄圖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威脅文承翰放棄圍剿海匪的計劃。
更何況,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這件事情早就已經不是文承翰說了算了,真正在上頭拍板的,是大殿下李安然和當今聖上。
突然,他聽見那兩人驚慌失措地喊道:“你們是誰?哪個堂口來接應的兄弟?”
隨後便是“啊”得一聲慘叫,崔肅的臉上濺上了溫熱粘稠的液體,鼻子尖更是迅速縈繞上了一種熟悉的鐵鏽味。
這是怎麼回事?這難道是遇到了黑吃黑?一時間,崔肅的腦子裡轉圜著諸多的可能性,但是他現在雙手被縛,眼睛被蒙住,連呼救都做不到,更是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哪怕是貿然跳進水裡……怕不是死得更快。
他當年在胡地當官的時候,也沒遇到過現在這麼慘的情況,之後在朝堂上當諫議大夫,指著皇帝的鼻子罵,最多也就是被皇帝往腦袋上丟個卷軸蹭破點皮。
現在他隻好努力蜷縮起自己的身子,一時間無法確定是讓對方發現自己好,還是不發現自己好。
要知道,威州這片海域,不隻有大周本土出產的海匪,還有從東夷、新羅、扶桑出海,盤踞在附近小島上等著打劫商船的小股盜賊,若是新羅海賊倒還好說,捧上東夷和扶桑的流寇,他就真的沒命了。
但是負責綁架自己的這兩個人都已經被殺死,就算自己一個人躺在這小船上飄著,最後也隻能賭一把運氣,看看能不能順著洋流飄到附近的小漁村,不然等到天明,崔肅極有可能因為被暴曬脫水而死。
就在他腦子裡盤桓著各種算計的時候,小船卻微微搖晃了起來,顯然是有彆的輕舟靠上了小船,後麵一下搖晃得更為劇烈,是有人踩著船頭登上了小船。
隻是船搖晃的並沒有崔肅想象中的那麼劇烈,可見對方的體重並不重,不是個年紀尚未弱冠的少年,就是個身量不高的女人。
一隻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將他從船艙裡扯了出來,崔肅便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巴老頭費儘心思,就想抓這麼個小白臉書生嗎?”
崔肅還沒來得及哼一聲,雙臂就被另外伸過來的兩隻手夾住,隨後身子一個趔趄摔進了另外一條輕舟之中。
“帶他走。彆讓巴老大的人追上了。”
崔肅:……
很顯然,這個女子便是這群人的頭領。
這真是挺奇怪的,威州本地的海匪多以兄弟、父子共同起幫派,很少有帶著女兒一起出海的,更不要說讓女子當家了。
崔肅在威州這段時間,唯一聽說女子當家的,隻有傳說中那個由寡婦鄭一娘統領的青衣幫。
所以,這個半路堵截自己的女人,會是鄭一娘嗎?
不管怎麼樣,落在本地的海匪手上,憑借著自己諫議大夫的官職,崔肅覺得自己應該還是能和他們轉圜一二的。
隻要不是東夷和扶桑流寇就行。
另外一邊,李安然坐在官驛的大廳裡,手裡捏著一個白菜包子,雖然嘴裡包得鼓鼓,卻幾乎沒有這麼嚼,她隻是捏著白菜包子,垂眸沉思著什麼。
榮枯坐在她邊上,他剛剛吃掉了一碗白菜湯餅,威州的菘菜比北方的嬌嫩鮮美,稍微加一點鹽和曬乾了的菌菇,便香氣四溢,令人捧著碗不肯放下。
“殿下……可是擔心崔禦史?”看著李安然心不在焉的模樣,榮枯忍不住問道。
之前他在豐登岩上誦經安撫“龍王”的事情,很快就在那漁民之間傳開了,以至於他現在有些不太好意思走出門去,因為漁民看到他會把他當成廟裡的菩薩下拜。
有時候李安然真覺得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了解榮枯這人,畢竟吧,你說他害羞,他偏偏能站在萬眾矚目之下慷慨成次,雄辯千夫。
你說他不害羞吧,明明用他那獨特的,可以讓人安心下來的個人氣質安撫了這麼多愁眉苦臉、內心不安的人,卻連走出去接受他們喊一聲“聖僧”,跪拜他一下都覺得羞慚得慌。
“崔肅同我是一起長大的情誼,雖然當著文承翰的麵我叫他不要擔心,但是實際上……”李安然長長歎了一口氣,“我自然是擔心他的。”
雖然崔肅對著皇帝耿直剛硬,幾乎從來不給皇帝麵子,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會動腦筋,不知道要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短暫的妥協。
怕就怕,綁走他的人為了增加對文承翰談判的籌碼,故意扣著崔肅,等到七八天之後再來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