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李安然,在招安大典之後就收到了潛藏在刀疤幫裡的間諜馮小五的密報——說是巴老頭手下有一部分人和巴老頭唱了反調,看到青衣幫被招安的事情,心裡也有了叛出刀疤幫,轉而投效官兵的想法。
李安然對此不置可否,讓中間負責接頭的細作囑咐馮小五找機會脫離刀疤幫。
藍情在邊上笑道:“他也算是長進了不少。”馮小五性格比較急躁,藍情一開始並不看好他做細作的天賦,沒想到此人粗中有細,倒是比他一開始想的更適合一些。
“刀疤幫和青衣幫不一樣,”李安然將密報放在火燭上引燃,漫不經心得看著這張紙掉在火盆裡變成了灰燼,“青衣幫在鄭娘子接手之後,紀律趕得上一部分官軍了,刀疤幫卻是無惡不作的,若是投效了我便能免了之前做的事,由‘匪’變‘兵’,就未免想得太美了。”
她現在手上不缺兵,也不缺訓練兵的時間,用不著這麼饑不擇食。
比起收了當自己手下的軍士,她更傾向於把刀疤幫變成水師立威的一把磨刀石。
藍情笑道:“是這個道理。”
李安然突然皺起了眉頭:“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有幾天沒看見榮枯了,阿藍你知道他去哪了麼?”
自從藍情結束了訓練細作營新人,回到了李安然的身邊之後,榮枯便很少再主動來找李安然,前幾天李安然和諸葛員外郎,柳郎中聊完樓船上應該裝配的武器之後,他就更是一天到晚不見人影了。
隻是按照榮枯的性格,除非他想逃跑,否則絕不可能什麼都不告訴自己就一走了之,好幾天不見人影的。
藍情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隨後便帶起了一絲如常的笑:“前幾天留了書,隻是屬下見殿下忙著準備招安典禮的事情,便沒有交給殿下,左右他也隻是去廟裡清修,依然還是在威州的,這檔口卻還是不要打擾殿下……”
李安然抬起眼來,她隻是看著藍情,一雙眼睛裡沒有帶一點情緒,就隻是這麼看著他,藍情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痙攣,便跪下道:“屬下知錯了。”
李安然歎了一口氣:“你這些年我都看著,隻是有時候,你覺得為了孤好的東西,未必是真的好,你懂嗎?”
“是屬下僭越了。”藍情垂眸,將身子更俯下去了一些。
“嗨,”李安然上前,彎下腰伸手扶起他,“知道就好,下次不要再犯了。”她拍了拍藍情的手,也沒有提榮枯留下的書信,“你我主從這麼多年,孤明白。隻是榮枯很重要,孤不能讓他到處亂跑,沒了他,有些事孤很難辦。”
藍情從自己的袖子裡取出書信,雙手奉上交給李安然:“法師的留書在此。”
李安然拿了,隨手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裡,擺了擺手:“你這些時間累了,等回到天京去,孤好好放你幾天。”
藍情恭順的行禮,退了出去。
他的動作一氣嗬成,沒有停頓,隻有在最後抬起頭的時候,看了一眼正低著頭,查看榮枯法師留書的李安然。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在西涼奴市的時候——為了給可能的買家展示他已經被閹割過的殘缺身體,讓買家可以放心的買下他,他光著身子跪在台子上,滿臉麻木的低著頭看著自己膝蓋下的黃土。
——就連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玫瑰腕珠,和他信仰不同神明的奴隸主也毫不留情的扒了下來,早不知道丟在了哪個肮臟的地方。
他就這樣了無生趣地低著頭,眼裡好像看到了什麼,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有一個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來:“那就他吧。”
“給他一件衣服,遮住他的臉,不要讓他這樣被人看著。”
那一刻,沒有名字的色目少年抬起頭來,逆光所見,宛如神明。
“今天開始,你就姓藍吧,至於叫什麼……自己去取。”
這似乎,是他尋回自己那少得可憐的,已經支離破碎的尊嚴的第一步。
從那一刻起,藍情就知道了——他將一生侍奉這位主人——他的新“神”。
在他的眼裡,他的認知裡,神是無情的,強悍的,充滿智慧卻又慈悲的——她符合每一點。
即使她一點也不愛他這個殘缺的廢人,他也覺得無所謂,神當然不可能以一個女人的心思去愛他。
她不以女人的方式愛他,在藍情的心裡才是最好,最神聖,最讓他感動的。
即使她不愛他,這不妨礙他以信徒的心去愛她。
但唯有一點。
——他無法接受他的“神”,像一個女人一樣去愛一個男人。
這種感情,激烈到了他隻要一看到那個男人,就對他湧起了一股濃烈的殺意。
藍情無時無刻不想殺了那個法名為榮枯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