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旭日東升, 陽光慢慢鋪在地麵上,在初冬的季節裡這樣的溫暖氣息顯得格外少見。
但最為稀奇的還是今天發生的事情。
彆院,趙秘書低頭看了看手表的時間, 再細聽了一下臥室的聲音,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他與幾位同事麵麵相覷,低聲提醒:“八點了……”
但是平日裡淩晨就會驚醒的先生, 今天依舊毫無動靜。
整件事從昨天到現在,一刻比一刻邪門!
昨天下午, 先生接了個電話走出去, 隨後便被莊九析那小兔崽子被綁走了,按照彆院的安保級彆那是幾乎在他動手的那一刻就發現問題的, 但是不等保鏢們出手, 就看到過敏倒地的先生打下的手勢。
意思是讓他們不要管。
於是, 由特種兵與退役軍人組成的S級安保團隊,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莊九析那傻逼到了極致的綁票行為, 真的綁走了老板,揚長而去。
半夜, 先生突然回來。
是的,那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夜晚狀態下依舊安好的沈雲棲, 不允許醫生上前檢查, 一回來便緊閉房門, 明令禁止不允許打擾。
整個事件荒誕的不行。
若非有先生的禁令, 他們早就因為擔心“沈總死在房間裡”而衝進去了,而不是現在大家團團圍在外麵, 兩兩相望、束手無策。
“趙津, 不能再等下去了, 萬一先生的身體真的已經出現了狀況,而無法呼喚醫生呢?”
李醫生的表情很嚴肅,“我很需要這份工作,我相信大家都是。”
眾人一陣沉默。
這是自然,哪怕沈雲棲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哪怕大家每天都活的戰戰兢兢,但是這位活閻王對手下的人一向毫不吝嗇,甚至是大方的隨時可以買斷他們的性命。
沒有人想聽沈雲棲死亡的消息,哪怕他的確是個王八蛋。
趙秘書焦急的在外麵轉了幾圈,還是按耐不住,他走上前,硬著頭皮小幅度的敲了敲門,低聲喚道:“先生,您醒了嗎?”
裡麵一片沉寂。
就在大家要不顧一切破門而入時,一陣短促的輕嗤聲傳了出來,男人嘶啞的嗓音漫不經心的響起:“彆吵,我還死不了。”
“好的!”
外麵立刻閉嘴了。
然後是整齊劃一鬆口氣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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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的幔帳被一隻大手輕而易舉的拉開,大片的陽光照進來,一室明亮。
沈雲棲穿著酒紅色的睡衣,蒼白的臉頰在陽光下難得的有些回溫,伴隨著白天的到來,他的心臟又開始慢慢挑動,身體也開始複蘇,生機出現。
男人眯著眼睛看了看遠處的風景,隨後無趣的找了個沙發坐下來,他翹著二郎腿,隨手點了一支煙叼在唇邊,懶洋洋的神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剛睡醒。
這幾乎是近十幾年來,沈雲棲第一次睡過頭的行為,大腦深處傳來的關於睡飽的滿足感也在提醒著他,昨天的一切都不是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
莊園裡那隻被束縛的厲鬼,其實就是他自己。
這一點,在吸收了厲鬼的記憶之後,沈雲棲就完全相信了,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拉不下臉來,端著麵子死不承認的必要。
在這一點上,無論是記憶停留在十八歲的他,還是如今經曆了一切日益成熟的他,都顯得很坦然。
沈雲棲細長的指尖夾起香煙,無意識的吸了一口,然後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將剩下的全部碾滅在煙灰缸中。
他眯著眼睛,開始靜下心來思索整個過程。
十幾年前,沈家的養蠱操作讓一切矛盾爆發,引出了那場所有人失去理智的自相殘殺。
十八歲的沈雲棲趁機潛入地下,在邪神的棺材上毫不猶豫的拿走了父親所說過的“幸運石”,而他付出的代價則是被邪神殘餘的力量幾乎劈成兩段。
“幸運石”,不,那分明就是詛咒石,是一切禍根的來源,激發無窮惡意的根本。
沈雲棲從隧道身處的佛堂出頭爬出來,後背上留下一道被劈開的傷口,連臟器都清晰可見。
這是絕不可能活下來的致命傷。
他將石頭丟進了池塘,隨後自己也筋疲力儘的倒了下去,那本應該就是他死亡的結束,但是就連沈雲棲自己都不敢相信,再次醒來他竟然是在醫院裡。
他還活著。
而且醫生告訴他,他們是在後院的地麵上發現他的,雖然傷勢看起來很重,但是沒有傷到五臟六腑,所以他活了下來。
“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男人一隻手撐著額頭,用力的按了按,因回憶都頭痛的大腦慢慢有些好轉,讓他能夠清晰的捋下去。
沈雲棲的母親是歐洲人,最後卻因為嫁入沈家英年早逝,外祖父母與沈父不和,從不來往,但卻在得知這一切後立刻將他接出國療養治病,給了他喘息的空間。
隻是,他活的蹊蹺,活下去的日子更蹊蹺。
自那以後,沈雲棲便落下了癔症,每到夜晚必然昏迷不清。
直到現在一切才算清晰,他昏迷後,靈魂便會被莊園的結界抓回來,且因為完全失去記憶,身形容貌與性情都停留在他十八歲時的模樣。
也可以說,夜晚靈魂出竅的厲鬼先生,是十八歲的沈雲棲。
即便沒有記憶,但是那些刻在靈魂深處的本能卻都留了下來,小到對絨毛過敏、不喜吵鬨,大到自我厭惡、厭世、憤世嫉俗等等,可以說得上那是沈雲棲笑嘻嘻外表下瘋癲表情後麵所隱藏的最真實的一麵。
厲鬼在莊園的束縛中日複一日渾渾噩噩的渡過,將惡意無限滋生,理智慢慢吞噬,隻剩下殺戮的本能,然後再傳遞給白日的沈雲棲,形成一個輸送過程。
總有一日,他會自我毀滅。
但是……意外出現了。
沈雲棲閉上眼睛,勾勒出夜晚記憶中的那個小意外,憨憨甜甜的笑容,貪心且不令人討厭的價值觀,就連頭頂那對毛絨絨的狐耳都顯得異常可愛。
他會和你耍小聰明,也會真誠的和你道謝,對你撒嬌,然後在被你傷害到時立刻警惕起來,不再心軟。
如果隻是三十出頭的沈瘋子遇到了莊九析,他會被吸引,滋生惡意,想要破壞這種可愛,然後用暴力的手段將其控製在手中,最終結局必然是毀滅。
但是十八歲的沈雲棲卻會被他炙熱的情緒所傳染,開始嘗到快樂的滋味,眷戀這種滋味,並想辦法把它留下來,卻舍不得動手傷害,滿腔冷血最後都被小崽子完全融化。
他滿心的柔軟都給了他的小崽子。
這種情緒傳遞給了沈雲棲,他朦朧的意識到什麼是喜歡,使得他再也無法對莊九析下狠手。
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
從吸收了十八歲他的記憶之後,他就完全看清了自己的心情。
沈雲棲喝了一口冰水,大腦慢慢清醒過來,他細品著那股又氣又恨又又舍不得、完全無可奈何地滋味,忍不住覺得好笑,按照現在這個狀態下去,說不定真的要守著小崽子而不能碰,最後孤獨終老?
當然不可能。
他丟開水杯,起身換了件衣服推開門走出去,看都不看眾人一眼,隻是擺擺手,懶洋洋的命令道:“不必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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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車在莊園外麵悄聲熄火,男人走出來,卻沒有立即推門而入,他站在鐵欄杆前麵,高高瘦瘦的身形有著天然的優勢,將裡麵的風景一覽無餘。
尤其是坐在花園石凳上畫畫的那抹身影。
莊九析正在畫他的新一話故事,臉上呈現出一種認真的神情,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其中,隨著情節推進或皺眉或開懷,表情極為生動。
外麵的男人罕見的沒有惡劣的上前打攪,而是就這麼站在門外,不發出半點動靜。
沈雲棲的唇角噙著笑意,那是連自己都沒發現的愉悅,他點燃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注視著莊九析畫畫的神態,不知不覺的便入神了。
兩個人都在默契的享受著這股難得的安逸。
一陣寒風吹來,莊九析打了個噴嚏,他終於從那股忘我的境界中醒了過來,揉了揉通紅的鼻子,然後又從旁邊拿起棉服穿了起來,才覺得舒服許多。
雖然花園內都是四季常青的植物,看起來風景不錯,但是初冬的季節,顯然已經不再適合他在外麵采青作畫了。
莊九析伸了個懶腰,正欲爬起來,一抬頭,卻無意識的與斜對角大門處那道身影打了個照麵,然後是一雙含笑的紫眸。
隔著樹木花叢,穿過曲徑小路,周遭的微風帶來清冽的氣息,讓站在遠處的男人看起來都有一種詩情畫意的美好。
“豁!”
莊九析是半點沒有浪漫細胞,不僅沒有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的曖昧,然而是一開口就相當破壞氣氛,“是你啊,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這深山老林來搶劫犯了呢!”
沈雲棲都被他的直的無奈了。
男人推門走進來,又好笑又好氣,隻問:“你怎麼知道是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