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羅伯特醫生邀請大家去他家喝啤酒,教授對此特彆高興,說是戒酒好多年,難得又能喝上一杯。
羅伯特醫生一聽教授戒酒多年,立刻搖搖頭,那你就吃丸好了,丸和可樂也是很好的選擇。
“等我下班之前,你們應該去買三個杯子,因為我不習慣彆人用我的杯子,這個要求可以嗎?”
羅伯特問完,三人點點頭,於是就有了這個紅色雪花圖案的杯子。
沐現在全都想了起來。
晚上差不多八點左右,羅伯特給大家準備好了丸、土豆泥還有煙熏三文魚和一大盤蔬菜以及一些墨西哥的玉米片。
羅伯特不讓任何人進廚房,他說他有一些潔癖,如果有陌生人進過廚房,他會覺得所有放在外麵的食物都不再乾淨。
沐笑就問,那麼現在我們這些陌生人坐在這裡,食物暴露在大家麵前了,這些食物是不是也不乾淨,也不能吃了?
羅伯特搖搖頭,“不是,我沒有到那樣程度,隻是廚房比較特彆。”
沐明白,他有他的一規矩,這些規矩羅伯特不喜歡改變,改變會讓他慌亂和緊張,這也是他可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結婚伴侶的原因之一,儘管羅伯特在言談中表露了他還是很希望有一個妻子,因為他喜歡孩子。
至於孩子的數量,羅伯特笑著比劃了一個2。
教授調侃說4也是偶數,或者6。羅伯特尷尬地搖搖頭,表示還是2最完美,如果可以的話,8當然也行。
這算是一個笑話吧,說完之後羅伯特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聊天的內容很愉快,所以大家都沒有太在意羅伯特在餐桌上前的古怪舉止,他其實不斷在分散注意力,因為那不知道多少時間就會發生一次的抽搐。
另外羅伯特還忍不住會抓抓桌布,或者舉手摸摸餐桌上的吊燈,總而言之,他的手指如果不能觸碰到一些什麼東西,他就會不舒服。
沐問,“是不是需要讓這種觸碰發出聲音才會更舒服一些?”
羅伯特搖搖頭,“沒有什麼特彆的,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點不確定了,現在想想的話,也不一定非要發出聲音,但是碰觸會需要有一點點反饋,力量上的反饋或者就像你說的聲音上的反饋。”
羅伯特讓大家看了看餐桌旁的冰箱,冰箱上千瘡百孔,羅伯特說,這基本上就是他從小到大的戰場了。說完又是他帶頭哈哈大笑起來。
看的出來,這像是受過隕石撞擊的冰箱至少在這個家裡有二十多年的時間,積月累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印記。
沐笑發現了幾個比較大的坑和比另外一些地方更深的凹痕,便問道,“這也是用手指觸碰出來的嗎?看上去傷口很大。”
羅伯特不好意思地說,“那是我扔的,小的時候我暴怒,暴怒發作就會扔東西,什麼都會扔,扔杯子、扔剪刀、扔盤子,扔一大盆醬意大利麵,什麼都可以,如果我突然憤怒,就會控製不住,我就一定會去扔東西,找到什麼就扔什麼,有一次我差點把桌子舉起來扔向冰箱,後來我媽媽把我攔住了,給了我一個胡蘿卜,我把胡蘿卜扔了過去。”
說完羅伯特開始喝啤酒,咕嘟咕嘟,幾乎喝掉三分之二,隨後他打了一個嗝。
“教會裡的人跟我媽媽說,這孩子可能是魔鬼附,鎮上好幾十年前也出現過這樣的孩子,他們會在夜晚的時候走到後麵的山上,然後對著樹木狂砍,最後被魔鬼接走。
媽媽害怕我也會在半夜的時候穿過後麵的公路沿著夜色爬上山去,事實上我知道我對公路後麵的那座山一點興趣也沒有,我隻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還有我總是要動來動去。
教會學校的老師倒是對我不錯,讓我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我偷偷看書,看小說,看《銀翼殺手》還有阿西莫夫的《基地》係列,我難受的時候事實上我一直都難受,隻要我清醒著我就是難受的,暴怒的況下有時候還反而好些。怎麼說呢,就是所有我清醒的時候我要承受兩種難受,一種是我這種總是要動來動去,對很多地方和事總是特彆講究我自己的規則,這個方麵讓我很難受,另外就是我這麼做的時候周圍人多少都會對我的事表示不理解甚至害怕,這也是需要我來承受的,所以每天隻要是醒著的時候,我就是承受著兩種不舒服,因為我也是知道羞恥的,比人說我的時候,我也會知道這樣做會帶來羞恥,以及我會因為自己不能控製自己的體感到羞恥。
但是暴怒的時候不同,我扔東西,我憤怒,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其實是很暢快的,不用覺得自己有什麼羞恥,也來不及去覺得,就是感受在那方麵消失了,無影無蹤,想要去找也找不到,就是在那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消失了。
所以其實是很舒服的。你們大概都沒有這樣憤怒過吧,哈哈,當然正常況下我們還是不要這麼憤怒比較好,因為周圍人真的受不了,我漸漸長大後才知道,世界上的人大多數都是很相像的,像教會裡的那些人,像老師、像我的媽媽和爸爸,他們都是正常人,很相似的正常人,而我這樣的人很少,在我們小鎮我就知道我自己是這樣,我們小鎮的人口可不少。
媽媽對我動來動去的問題並不是很在意,雖然有些管閒事的人會對我媽媽嘮叨說,還是要小心點多做做祈禱之類的,但是媽媽並不太在意,真正讓她害怕的是我的憤怒。
小時候我會突然憤怒,扔東西,拿起什麼都扔,到後來就發展成看到誰都會朝他扔東西過去,如果那個時候我正好是在氣頭上,有一次我把我媽媽扔傷了,就是眼角這裡,足球運動員特彆容易受傷的部位,眼角這個地方受傷會出很多血,看上去非常恐怖,我嚇壞了,跑出冰箱裡拿冰塊和冰牛,再去浴室拿乾淨的毛巾,足足忙了半個小時,那半小時裡我什麼毛病都沒有犯過,專心到不可理解的地步,我覺得一直煩躁的體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細胞都在我體裡按部就班地運作著。
它們沒有煩惱,沒有急躁,我的大腦乾淨地就像早上的天空。
雖然把媽媽害得受傷這件事讓我很羞愧也很難過,但是那天晚上,當我躺在我那張深藍色的單人上,看著天窗外的星空,我突然意識到當我在給媽媽冷敷以及用抱緊胡亂包紮的時候,我的心就和天空一樣,一樣安安靜靜。
那天晚上我就想,將來我要成為一名醫生,而且是外科醫生。
但是媽媽對這件事的看法和我完全不同,媽媽並不在乎我是不是動來動去,行為習慣不好,她害怕我會傷害彆人,怕我在教會學校裡和其他同學打架,其實,媽媽的擔心並不錯,就算有老師照顧,學校裡還是會有同學在我背後說三道四,我也不怕和那些圓嘟嘟的胖子打架,我出手很快,是天生的大家好苗子。
但是我發誓,我很少主動找人麻煩,很少,其他男孩也不像媽媽那麼遲鈍,他們一覺察到事不對勁,逃起來比兔子還快。
剩下一個氣呼呼的我隻能對著自己的儲物櫃砸拳頭,一直砸到不想砸了為止。
有時候我想,會不會永遠一直砸下去,但是從沒有那樣的時候,總是在某一下之後,突然就不砸了。
媽媽給幾個在其他城市的親戚打了電話,然後就帶我去看病了,很幸運地遇到了教授,我覺得算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事之以吧,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彆怕,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害怕。”
教授在一旁微微一笑,羅伯特摟住教授的肩膀道:“是真的,在遇到教授之前,我一直認為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