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你自怨自艾這些事的時候,那你告訴我何平看上去是不是完全像兩個人?是不是說話的神態和說話的語氣都和平時的何平不一樣?你最了解他了,他以前有沒有過這樣的況,我的意思是同一件事說出兩個完全不同的事實?”
白露被沐的問題問的有些迷茫,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沒有,他一直是一個腦子很清楚的人,從來沒有你說的這種況,我完全記不得,也想不出來。”
沐沒有說話。
白露看到沐沒有說什麼,又解釋道:“真的,沐醫生,他說這些的時候沒有和平時不一樣,他還是他我確定是他,隻是他的心變了,他告訴我他的心和他的體都背叛了我而已,沒有不同,不同的隻是感。”
“那就奇怪了,是什麼會讓他突然這麼說呢?所以何平是不是已經認罪了?”沐問。
白露點點頭,“已經全部認罪了,他說不需要麻煩我請律師了,也不想再看見我,說的很冷漠,冷漠到像對陌生人甚至就像在對敵人說話一樣,我簡直懷疑他是不是憎恨我。
不過,憎恨我也正常,他的意思就是我做的事他也都清楚,所以我也沒有資格指責他什麼,我隻要接受現在的事實,隻要認命就行了。”
“所以你一定不打算給他找律師了是不是?”沐緊緊皺著眉頭,總覺得事變化太快,而且太不合邏輯。
白露咯咯笑了起來,有一種無比詭異和悲傷的美。
美的容顏,醜陋和歪曲的感覺。
在同一張臉上,簡直妖魔一般。
“白露,你冷靜一點。”沐勸了一聲。
“我不要冷靜。”白露忽然站了起來在地上繞了幾圈,和跳蒙古舞的舞者一樣。
隨後她看到了鋼琴,神遊一樣上一動不動,兩條腿拖著走到鋼琴前,突然把鋼琴打開,隨後站在鋼琴旁,狂笑狂哭然後一下把兩隻手同時砸在了鋼琴上。
“我冷靜什麼?我還要冷靜什麼?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都是報應。”白露狂吼著。
雙手抬起砸在,一次接著一次。
鋼琴放出絕望的顫栗聲,鬼哭狼嚎不過於此。
正好這時,劉田田敲門走了進來。
“沐醫生,我看見外賣在醫院門口不知道怎麼到你這邊,我就收了下來然後給你送上來了。”劉田田說完偷偷看了一眼白露,隨後輕輕問沐,“怎麼了?瘋了?”
沐把劉田田叫到一旁,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劉田田聽完以後點點頭,“我立刻就去。”
一直到眼淚流到琴鍵上,白露才恢複了清醒,她趕緊用袖子擦乾琴鍵上的眼淚,轉過對沐說,“對不起,對不起,這麼好的鋼琴。”
“粥涼了,來喝一點吧。”
“好。”白露擦了擦眼淚,抽泣著走到桌子旁。
醉過、哭過、瘋過之後,白露的確是餓了,三兩下就吃了半碗粥,吃完以後,緒也稍稍好了些。
沐剛想說何平的事有很多疑點,需要和白露重新談一談,白露卻沒讓沐開口就說道:“本來下21那天第二次預選賽我準備了肖邦的《f大調第二敘事曲op.38》,不過沒有機會演奏了,我的意思是我的作為鋼琴家的表演生涯已經徹底結束了,好像隻是童年的夢,而現在正是夢的終結。
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很難受,因為死亡的感覺好可怕也很新鮮,醫生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嗎?寧靜中整齊的音樂,突然混入了混亂的傀儡,那些披著黑白鍵的傀儡,是惡魔的旋律,它們不是天使的福音,而是惡魔的旋律,突然從我的指尖流竄出來,一開始是一個,然後兩個,我就像一頭在叢林裡迷失的鹿,沒有方向,我害怕,我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些正確的音,就好像我靠著四條脆弱的腿在枯葉滿地的森林小徑中奔跑,腳下是不斷碎裂的樹葉和開裂的泥土的聲音,頭頂這是烏雲密布,大雨來。
最後,我暈倒了,不省人事,我在眼睛裡看見無數光的影子,好像各種顏色的蟲子,後來我聽見很多人說話的聲音,聲音很吵,非常非常吵鬨。
我覺得自己的體異常大,非常非常巨大,我邊的鋼琴則在不斷縮小,很小很小,最後隻有我的手掌那麼大,緊跟著我背後的舞台也越來越小,小到比我還小的時候我開始害怕了,但是害怕沒有用,它越來越窄,最後變成一個圓柱,再然後就成為了一把鋒利的刀,最最後麵則變成了針,這根針紮在我的裙子上,我感覺它正紮破我的裙子,慢慢觸碰到我的皮膚......
是一種可以預見的疼痛。這時候我開始驚慌失措,我呼喊著,大喊大叫,沒有人理睬我。
森林變了模樣,天空變成蜂蜜一樣的顏色,然後它開始融化,掉下來的不是雨,周圍有風,但也不是平常世界裡的風,周圍的風有一種味道,非常孤獨的味道,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孤獨是什麼味道的,大概就是小時候下雨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雨來,躲在高架橋下聞到的水泥混合這泥土的那種腥味吧,總之我那時候真真切切聞到了某種味道,然後我就想到這個味道就是孤獨,永遠不會被救贖的孤獨,無儘孤獨就是指一種味道。
所以沒有音樂能表現孤獨,沒有,根本沒有。
緊接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對我來說大概已經有幾輩子那麼久了,我想著也許我要死了,因為死亡就是永遠的孤獨吧,所以我聞到的應該是死亡的味道。
天空突然開始加速融化,像冰箱裡凝固的蜂蜜突然開始往下流淌,好多好多,被蜂蜜碰到的一切植物都再加速生長,好快好快,一朵玫瑰花飛速長大,變成了巨大的玫瑰花,它根本不知道停止也沒有枯萎的跡象,它就像是要到天空上去吃那天空中的蜂蜜,或者要成為天空的一部分......
然後我發現我旁邊的樹也在瘋狂生長,你追我趕中,所有的植物都因為過度生長相互擁擠在了一起,最後,它們把整個天空都變成了壁畫一般的植物大畫卷,就像教堂的頂一樣。
我開始感到絕望,完全不能動彈,我意識到它們很快就要調轉方向朝著我砸下來,巨大的玫瑰張開了嘴,每一片樹葉上都是眼睛。
我的耳邊是所有這輩子練習過的鋼琴曲,每一個行都清清楚楚,每一個和弦均勻流暢。
我開始進入巴赫樂曲中的寧靜和整齊,我開始不在慌亂,我漸漸不感到害怕,而是期待著,來吧,都下來吧,把我徹底掩埋住吧。
在最後的恐懼到來之前,我覺得我的體變成了一把劍,然後,我劃破了這些藤蔓纏繞的空間,等我醒來,我就在醫院了。”
沐靜靜聽完這一切,白露展露了笑顏,“死過一次的感覺,其實很有發言權。”
白露這句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但是沐還是聽明白了白露想要表達的意思。
“既然是死過一次,既然化為劍,就不該再躲在劍鞘裡吧,有沒有想過與其在悲傷消沉下去,不如好好努力一次,也許努力活著是一種一直被忽略的最好的辦法。”
沐嘗試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沒有指望僅僅憑借這些話就能夠立刻讓白露發生什麼改變,她的悲傷和愧疚,兩邊都不少,就像打仗一樣,打到後來混雜在一起,多種感交織攀雜,最後就會讓人無力、暴躁,不知所措。
白露喝完了最後一點粥,看起來元氣恢複了不少,“所以當我醒來的時候,我隻知道我自己沒有死掉,我完全沒有想到鋼琴比賽的事,接著就是我老公的事,也是後來才想起來的,昨晚我喝醉了酒才發現我真的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因為我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他正卷入了一起案件之中,是案件啊,刑事案件啊。
接著,今天早上我醒過來,其實我也沒有想到那些,我第一件事想到的是我的鋼琴生涯是不是結束了,我最後一次表演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我的人生,我小半輩子的所有堅持和努力就這麼全沒了,而且怪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