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夜深露重,請您移步先去歇息。”直到一件狐裘大衣輕輕搭在自己肩上,燕容玨才猛然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燕容玨不由得伸手按住身上的狐裘,身板略帶僵硬地轉過身,眼神仍有些茫然,但麵前人擔憂的神色卻直直墜入眼底。
還沒等燕容玨開口,梁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道“今夜的宴會出現了刺客,還讓陛下受驚,讓靖安王受傷,實是微臣的重大過失。請陛下責罰!”說完以頭搶地。
燕容玨定了定神,連忙止住梁斐磕頭的動作,道“梁愛卿這是做什麼?今夜之事,明顯是蓄謀已久的刺殺,百密終有一疏,你跟在朕身邊多年,你的忠心毋庸置疑,朕怎麼忍心罰你?況且今晚若不是你及時用碎瓷片刺傷了那舞姬的腿,朕很有可能就被一箭穿心了。”
“陛下”梁斐抬頭看著女帝,神情倔強,道“微臣的母親去世時,她囑咐我一定要用全力護陛下周全。先君後生前也交代微臣好好照顧陛下。如今陛下受了驚嚇,微臣若不領罪,實在是無法向母親和先君後交代。”
“唉,梁斐啊梁斐,朕何其有幸能有你。”聽她提起了往事,燕容玨心裡又再次感慨萬千,頓了頓,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又道,“今夜注定無眠了,梁愛卿彆總想著領罪不領罪了,先陪朕到禦書房裡聊會兒天吧。”
禦書房內,寬敞明亮。牆體中空,內有火道,熱氣通過火道湧入大殿中央,殿外的牆壁多塗以花椒泥,很好地抵禦了冬日的嚴寒。禦案前放置著鎏金香爐,內燃安神香,瑞腦消金獸。
燕容玨坐在書案前,讓梁斐坐於書案旁的榻上。梁斐起初不肯坐,燕容玨知道自己此時的命令對她這一根筋無用,乾脆上前硬是把梁斐摁在榻上心裡才滿意。
梁斐無奈,隻得作罷。
待侍女上了茶,燕容玨抿了一口,讓自己提神些許,問梁斐道“那個舞姬如何了?”
“已收押大牢,等待發落。經查看,那舞姬後頸處的確有一塊花瓣狀的印記。”梁斐回道。後頓了頓,對燕容玨道“陛下讓微臣來應當是心中對今晚之事有了猜測。不知陛下對幕後指使之人怎麼看?”
提到正事,燕容玨的眸色深了深,鄭重道“今夜舞姬刺殺朕一事,朕認為,不太可能是吏部侍郎徐暢所為。她剛被提拔上來不到一個月,應當很珍惜目前的地位,絕不可能自掘墳墓。”
“陛下所言極是。徐暢本是五年前科舉入仕的,由於官商當道,她沒有家族背景一直得不到重用。如今陛下有意提拔寒門弟子,她才能有了如今的地位。”
“論情論理她都應當感謝陛下才是,絕不可能加害陛下。按照如今的局勢,微臣認為,應當是左相一派的勢力從中作梗,而徐暢隻不過是一個替罪羊而已。”梁斐道。
燕容玨點點頭,道“愛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雖然朕班師回朝後的重農抑商、大興科舉等政策,確實削弱了左相為首的一部分勢力,但羅曄她乃是兩朝元老,在朝堂中根基深厚。朕的這些政策如今對她來說不過隔靴搔癢。”
“眼下朕羽翼未豐,光靠這些還未有實質性成效的政策確實不足以與她抗衡。要是她想借刀殺人,從背後給我們一擊,我們實在防不勝防。”
沉吟片刻,燕容玨又道“今日那個當著群臣麵說朕未曾撫恤捐資盧州戰役的官員的人是誰?他雖膽大,卻沒有什麼過錯,如今想來,他也很可疑。”
梁斐聽聞,疑惑道“那人是陽州刺史淩華霜,她今日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
“那舞姬本是個刺客,刺客最喜歡趁人不備殺人於無形。今晚朕就看出他極力想靠近朕,但朕沒讓他在身前伺候,隻讓他跳舞。若是他想在大殿中央行刺朕,眾目睽睽之下,距離又如此之遠,想來是很難成功。”
“而今天這淩華霜借口用國事來向朕討要說法,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還把朕引到大殿中央敬酒,給了那舞姬可乘之機。若真是這樣,我們或許可以從淩華霜下手,牽針引線,揪出其他黨羽。”燕容玨道。
“陛下好計謀!”梁斐麵帶讚許地點點頭,又道,“不知陛下接下來如何打算?微臣一定竭儘全力幫助陛下鏟除異己。”
燕容玨眉頭微皺,思索片刻後道“朕目前還沒有理清頭緒。淩華霜自先帝在時就擔任陽州刺史數年,想來在當地也積累了一定的名望。況且陽州位於燕國西南部與墨國交界地帶,距離帝都遙遠,要是她有什麼小動作我們一時也無法察覺。”頓了頓,燕容玨似是想到了什麼,眉宇間掛上了一絲憂愁。
雖然她麵部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梁斐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試著開口道“陛下可是想到了靖安王與淩華霜之間的關聯?”畢竟燕容瑾的封邑就在陽州,若是陽州刺史淩華霜自身都有嫌疑,那燕容瑾在陽州多年,難免會有串通之嫌。
出人意料地,燕容玨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道“若真是這樣,皇姐何必演這出苦肉計,更何況她現在喪失了雙眼,若她還有奪位的心思,朝臣怎麼會願意扶持一個身帶殘疾的君王?”說話間似是又想到了什麼令人痛心的場景,燕容玨睫毛微顫地閉了雙眼。
梁斐知女帝不願意懷疑燕容瑾,便道“那有沒有可能是淩華霜自己想謀取自身利益,故策劃了這麼一出刺殺?”
燕容玨揉了揉太陽穴,道“無論她有何種目的,我們目前都要盯住她。說不定還能揪出上次封州落月山穀一役中的那個叛徒的幕後指使者。”
“聽梁騏說那個叛徒的脖頸後有一個和這個舞姬一模一樣的花瓣狀的烙印?”梁斐問道。
容玨似是倦了,回答一聲後許久都沒說話,隻是用手肘撐著書案,手背托著臉頰閉目養神。許久,正當梁斐以為燕容玨睡著了準備出門傳喚下人時,燕容玨又道“朕想著,等明年祭祖過後,皇姐的傷勢也差不多穩定了,就去民間微服私訪,重點探查陽州。”
“微服私訪?”梁斐重複了一遍,又道“陛下可需微臣陪同前往?”
“不了。你像上次一樣留在帝都觀察左相一派的動靜。朕讓梁騏陪同,再帶上幾個侍衛、太醫、丫鬟即可。朕這次隻想悄悄探訪,還會隱瞞行蹤,不想鬨出什麼動靜。”
梁斐聽了,心中隱隱擔憂,但燕容玨的決定她也沒資格去質疑,最重要的是,她相信燕容玨的能力,遂開口道“微臣尊重且遵守陛下的一切決定!微臣一定會為陛下鎮守帝都,直至陛下安全歸來。”
燕容玨睜開眼,眉眼間帶上了罕見的溫柔,微笑著望著梁斐,道“梁姐姐,你真不愧是梁家女兒的表率。”
話音剛落,梁斐有些驚愕地睜大眼望著燕容玨,對於這個稱呼的變換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心底卻如被什麼砸住了一般鼓鼓作響,兒時的記憶瞬間湧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