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端著茶杯的手都有點抖。這位實在狠,身上貼了這樣的膏藥,尚寢局是必須要記錄在案的,免得妃嬪體帶異味冒犯了聖顏。皇後這是要拿容妃開刀了。幾個女人不約而同咽了口唾沫,皇後這招真夠狠的,偏偏沒人能挑出毛病來。你說腰疼,人家就給你叫了太醫。你說是舊疾,人家就要給你根治。“去跟容妃說,領了賞就不用來我這兒謝恩了。各宮主子們都在,免得熏到了她們。”白露應了一聲,就要領著太醫退下去。“等等!”趙嫣容抬起手,看著白露笑了笑,“容妃的病耽誤不得,你親自去華光殿一趟,讓她現在就貼上,彆耽誤了治病。”主子的意思,白露心領神會,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還在懋德殿裡批閱奏折的皇帝在折子上以朱砂圈了個圈兒,扔到一旁。又打開一封折子掃了兩眼,皇帝的臉上露出一抹嘲意,“柳閣老真是生了一個好兒子,這就沉不住氣了。”皇帝說的柳閣老是容妃的祖父,好兒子當然就是容妃的親爹。閱過了折子,皇帝這才想起來聽到的消息。“皇後真的這麼做了?”“是,娘娘賞了華光殿三十貼膏藥,讓容妃娘娘有病就趕緊根治呢。”皇帝的近身太監德寶躬著身子在一旁磨著朱砂墨,偷眼瞧著皇帝長長的劍眉一挑,在手裡的折子上劃了個叉。“一幫子廢物,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被劃了叉的折子“啪嘰”一聲扔到地上,德寶連忙小跑著去撿起來,放到另一堆已閱好的折子裡。“罷了,起來鬆動一下筋骨吧。”皇帝扔了朱筆,站起身來。“陛下?”德寶亦步亦趨地跟上。“皇後大病初愈,朕得去瞧瞧她!”趙嫣容可不知道皇帝一時興起,要來昭陽殿“看望”她。膏藥這也賜下去了,托了這個病那個病沒來請安的妃嬪們嚇得連滾帶爬地奔了過來。不過都是些踩著容妃步子走的宮妃,沒得了容妃那樣的寵,便敢有樣學樣不給皇後尊重。趙嫣容也不說破了,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本就是個常情,隻要不過份,她也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人不是不能犯錯,隻要知錯就能立刻改,那就還有救。隻不過殿裡再大,也塞不下那麼多女人。跟前兩位皇帝比,李睿還算節製,宮裡有品級的妃子沒超過二十,但每個宮妃身旁都要帶兩個嬤嬤四個宮女,也就是說,一個宮妃進殿,就要再額外空出六個人的位子。再養眼也架不住人多,趙嫣容開始覺得有點眼暈。脂豔粉光,各種香氣混在一起聞著也不是味兒,還不如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外頭春光正好,不如出去走走吧。”皇後一聲令下,便帶著宮妃們浩浩蕩蕩在昭陽殿的小花園子裡溜起彎來。若是人少,有皇後的威
儀壓著,或許她們還不敢多話。但是人一多起來,又都是年輕寂寞的女人,便一個個管不住自己的嘴。從吃食到衣裳,從衣裳到首飾,最後自然就是從首飾到八卦,一撥一撥,一撮一撮,宮妃們也有自己的圈子。或是互相吹捧,或是互打機鋒,笑語晏晏的有,唇槍舌劍的也有。趙嫣容覺得,嗯,這才像是個生活。於是皇帝還沒進到昭陽殿裡,就聽見宮牆裡頭傳來熱鬨的說笑聲。他的腳步一頓。抬手止住了門外要通傳的宮人,他帶著德寶邁進了昭陽殿的大門。昭陽殿與彆的宮殿不同,小花園設在前院,雖然不大,但因為是昭陽正宮的所在,所以裝點得格外精美彆致。也算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昭陽殿裡,奇石假山,四季花木儘有,甚至不遠的地方還有一汪小小的池塘,裡頭種了幾株荷花,養了幾尾錦鯉。他看見了貞妃、惠妃、梅貴嬪、麗嬪、靜嬪,還有好幾位美人簇擁著中間的一位身量高挑的紅衣女子,一個個臉上如三月春花,又是說又是笑的。連皇帝都震驚了!昭陽殿裡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和諧輕鬆的氣氛……還有,中間那個婷婷嫋嫋的美人兒是誰?豔色的金鳳紅裙長長曳地,纖腰盈盈,烏發如雲,雖看不清相貌,但舉手投足間,那紅色廣袖滑落之際,一彎雪臂格外引人注目。她的身姿輕盈,一步一步走得很端莊,卻偏又有一種要淩風而起的錯覺。似三月的柳絮迎風亂鑽,一陣一陣撓得他有點癢癢。“那是誰?”皇帝指著被圍在中間的那個人問。德寶太監踮了腳尖細細看了一會,才回道“瞧著這衣裳穿戴,仿佛是皇後娘娘帶著貞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她們。”“看來皇後的病果真是大好了。”皇帝眉毛挑了挑,嘴角牽出一抹嘲諷笑意。“說是大安了,不過身子還有些虛,要靜養……”可是瞧這位皇後娘娘生龍活虎的樣子,靜養什麼的,似乎也不大需要呢。皇帝冷笑了一聲“她倒是健壯得很。”德寶沒敢接話。這位皇後令皇帝失望,卻因是自己挑出來的隻能自己認了。為了這,太後也沒少在人前人後說風涼話。原本太後屬意的皇後人選就不是趙家嫡長女,是皇帝頂了極大的壓力,付出了挺大的代價才將趙嫣容扶上的後位。沒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女人,在新婚當晚就給他頭上來了狠狠一擊。費儘心力想找個賢內助,結果抬進房的是個豬隊友,皇帝捶胸頓足,嘔血三升……所以帝後並不親近,大婚三個月裡,也隻有開頭那一個月的初一、十五,皇帝才十分勉強地到昭陽殿裡過上一夜。可是……皇帝摸了摸光潔的下巴,看著和諧又熱鬨的場麵,便想起了皇後接旨當天給自己上的那封折子。說是馮德昌攀誣容妃,陰謀害主,要換了
張德忠當昭陽殿總管太監。還以為這女人就是個楞頭青,沒想到見機也挺快,字裡行間讓他很是受用。又提出要讓太後暫管鳳印……再想了想皇後給容妃賜下惡臭的膏藥……皇帝的臉上漸漸有笑意漾起,他遠遠地瞧著,那美人兒並不十分清晰的眉眼讓他覺得好像自己的皇後從裡到外給換了一位。突然就覺得這皇後有幾分順眼了。走得近了,自然會被人看見。於是一幫子說說笑笑的女子全都跪了下來,低頭垂首斂了聲息。隻有站在最中間的那位,他的皇後,先是對他笑了笑,然後才慢慢蹲下身行了個規矩卻又看起來不大那麼規矩的禮。“妾身恭迎皇上。”那聲音兒清晰柔軟,音尾微微向上翹起,全然不是以前那種冷冰冰硬梆梆的口吻,就像三月的春風,溫暖和煦,還有些懶懶的勾人。皇帝走上前,單手將皇後扶起,麵上帶著幾分笑意“皇後病體初愈,怎麼還在外頭這樣吹風?還要好好將養才是。”“是,妾身謝皇上關懷。”皇後站起身,盈盈笑著,“隻是躺久了,有些想念各位姐妹。如今春光正好,便帶著她們出來曬曬太陽,也不負這大好韶光。”大婚這麼久,皇帝這還是頭一回仔細地看自己妻子的長相。少了厚重鉛粉的隔阻,白皙幼嫩的皮膚在陽光下閃動著誘人的光澤,光潤柔滑,吹彈得破,讓人見了就想摸上一把。眉若遠黛,杏眼含春,不得不說,趙逢春這個女兒長得十分美麗。宮中不乏各色美人,但像她這樣端麗中隱隱帶著股自然嫵媚的風流之意的,他還真的沒怎麼見過。怎麼生了一場病,也會把人病漂亮了些?皇帝在看皇後,皇後也在端詳皇帝。皇家的人血統真好,原主對皇帝的記憶頗為模糊,她原本還擔心皇帝長得對不住觀眾,現在看來,不止對得住,還給了她一份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