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跟在公安部部長身邊兩個年輕小公安被調走。
公安部副部長至今未歸。
警察廳未公布真相,但內鬼和副部長的傳言已經在公安部傳開,成為心照不宣的秘密。
公安部之恥,甚至是警視廳之恥。
幸虧內鬼的事隻在公安部內部流傳,和公安部鬥了很多年的刑事部不曾知曉,不然他們還怎麼抬頭做人。
窗外黃昏漸沉,時針指向數字八,公安部黑壓壓坐滿人。吞沒天地的恥辱感壓得人喘不過氣,沉默讓這份壓抑愈發濃重。
所有人都在工作,他們迫不及待想做出點成績。無數隻螞蟻在心臟裡到處亂爬,隻有忙碌能勉強緩解胸腔內源源不斷的焦躁。
壓抑的氣息籠罩在所有人頭頂,隻有公安部部長,他沉著臉色一言不發,卻在無人的角落勾起嘴角,壓製不住洶湧澎湃的笑意。
他身上有著近乎完美的擺脫內鬼嫌疑的證據。
第一步便是自殺。要不是下屬及時趕到,他可能已經吊死在了房梁上了。
再然後是毒蜘蛛,營造有人試圖對他下手的假象。
公安部部長殉職,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內鬼”副部長。
而且公安部部長出院後一直致力於抓住內鬼,“內鬼”副部長迫於壓力,試圖殺害部長,合情合理。
不管殺害計劃是否成功,副部長都必須做掉為他辦事的平中真子。
最後是副部長被捕。
內鬼和平中真子短信往來時,他正處於警察廳兩雙眼睛的監視下,在辦公室工作。
按理來說,部長應該再多安分幾個月,待事情塵埃落定,再和組織聯係。
但明日香在記者招待會上的一番話,讓他陷入沼澤困頓。他必須儘快向組織證明他的忠誠,不然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他。
琴酒向來不會對叛徒和臥底留情,而且明日香還發表了一些擺明針對琴酒的言論。
他必須儘快和組織的人碰頭。
但說來奇怪,公安部部長也疑惑,明日香為什麼會知道琴酒的長相。
難道說組織裡還有其他公安臥底,還是說諸伏景光在死前向警視廳傳遞了情報。
諸伏景光的手機被子彈貫穿,誰都不知道他死前做過什麼,手機裡的聯絡人有誰,他又給誰發送過什麼信息。
但不管是哪種結局,都意味著警視廳放棄了公安部部長。
或者說已經對他失望透頂。
隻是暫時找不到能接替部長位置的人,才讓他繼續待在這個位置上。
懷揣著忐忑的心情,公安部部長拎起公文包選擇下班。
走出辦公區域前,他拍著一個年輕小公安的肩膀,擺出語重心長的樣子:“大家彆多想,該休息休息,該下班下班,有事我扛著,都回去休息吧。”
“部長……”
“都彆說了,回去吧。這段時間辛苦大家了,值班的人
留下來就行。”
低穀時的一顆糖,甜味會被無限放大。公安部陸續走空,他們看向部長,疲憊的眼眸裡閃爍著崇拜的情緒。
初夏的風已經帶著炎熱的氣息。
部長未婚,獨自住在米花市的自建小樓裡。到家後,他丟下公文包,癱倒在沙發上坐了會,起身打開平板,開始檢查監控畫麵。
部長在屋子各處裝了攝像頭,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房子周圍沒有出現可疑人士。
不管是公安的人,還是組織的人,都沒有出現過。
平靜得像是徹底把他給遺忘了。
部長丟下平板,整個人軟蝦般癱軟在沙發裡。
他太累了,如履薄冰二十餘載,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公安部可以安排人洗掉身份混入組織,從基層一點點混成乾部。組織同樣可以這樣做。
部長不是進入警視廳後才叛變的,他打從一開始就是組織的人。
從考入警校開始,一步步往上爬。
部長還隻是一個小公安時,每次抓捕行動,他把罪犯按倒在地上,心裡想的卻不是正義。
「真蠢,居然因為這種原因暴露。如果是我,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心中從無正義。
一棵從裡爛到外的樹,在肥沃的土壤栽再久,也開不出絢爛的花。
部長打開電視,米花電台正巧在播晚間新聞。警視廳為明日香準備的記者招待會將她在民眾心中拔高到了一個新高度,全日本都在關注明日香,期待她建成世界第一的互聯網公司。
鏡頭裡,明日香一副獲勝者的姿態,開著新買的蘭博基尼出現在她出資購買的辦公樓底下,接走澤田弘樹。
這是她買的第三輛超跑了,而且聽說和辦公大樓一樣是記在澤田弘樹名下。
部長厭惡皺眉,光是看見明日香的臉,他就一陣煩躁,強烈的反胃感開始翻湧。
他討厭明日香,說她是他一生宿敵都不為過。
如果說他的前半生是如履薄冰,那明日香就是掄著重錘砸碎他腳下冰層,試圖將他置於死地的人。
明日香不能留。
必須想辦法除掉她。
部長煩躁地不停切台,直到電視裡出現遠在美國的辛多拉公司。托明日香的福,辛多拉公司股價大跌,人才流失。
再這麼下去,不出幾年,辛多拉公司就會破產清算。
部長甚至懷疑,都不需要他動手,再拖個幾年,走投無路的托馬斯·辛多拉會親自衝回日本,和明日香魚死網破。
他倒是想借刀殺人,但他等不到那個時候。
新聞播報結束,廣告進入。歡天喜地的背景音裡,急促的敲門聲驟響。
咚咚咚!
敲門的人像被惡鬼催促,又像前來討債的社會人,把門拍得震天響。
縱然是公安部部長,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激靈。
敲門聲隻短暫地響了十來下便
停止,部長沒有去開門,他調出監控畫麵挨個看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
奇怪,監控畫麵裡為什麼沒有捕捉到任何人影,難道說監控早被人暗中做了手腳。
可怕的猜想讓部長手腳冰涼,他滾動喉結,暗自慶幸回家後沒有忙著聯係組織裡的人,不然他就暴露了。
部長正欲起身檢查監控設備,駭人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砰砰砰!
用力到像要破門而入。
但監控畫麵裡,家門口的位置風平浪靜,連一隻狗都沒有,更彆說是敲門的人了。
敲門聲再次停下,部長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探頭看向貓眼。
沒有人,誰都不在。
部長一眨不眨地盯著貓眼外麵,襯衣下的肌肉用力鼓起,臉上的表情緊繃而僵硬。
誰惡作劇嗎,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冷汗從額頭滾落,順著臉頰滑向緊繃的下顎線。
部長微微抬起身,視線剛從貓眼裡麵挪開,敲門聲第三次響起。
他的反應如閃電般迅捷,立刻趴回貓眼。門外還是沒人,手裡的平板也沒有捕捉到任何人影。
但敲門還在繼續。
不是錄音一類的手段,是有什麼東西在真真切切地用力敲門。部長貼著貓眼,甚至能感受到震得他臉頰發麻的敲門力道。
他屏住呼吸,退後幾步,猛地拉開房門。
門外除了慘白的月色和泛黃的路燈,以及遠處不時響起的幾聲犬吠,什麼都沒有。
敲門聲在門鎖打開的瞬間停止,一陣陰風從門外吹進屋,貼著部長的肌膚刮過,卷起一層雞皮疙瘩。
部長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抬手撫向汗毛倒立的後脖頸。他重新關上門,在門口站了兩分鐘,才心事重重地落鎖回客廳。
玄關處壁燈閃爍幾下,又恢複正常。
但凡公安部部長願意關心都市傳說,就該知道東京一直流傳著能實現人心願的惡鬼的故事。
能實現人心願的幽靈警察通過敲門散播詛咒,再借詛咒降臨,除惡揚善。
如果部長能看到惡靈,就會發現他曾經的下屬,殉職的長龔佑此刻正跟在他身後,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
監視被撤走的第三天,公安部部長遇到了組織的人。
那是一個尋常的下午,風和日麗,甚至有些熱。
人聲鼎沸的街道到處是剛下班的社畜,部長拎著公文包,揉了揉因長時間伏案而酸痛的脖子。
他仰頭,用力擠壓背部肌肉。頸椎傳來哢哢聲響,短暫放鬆後,脹痛感再次襲來。
仰頭的瞬間,隔著透明的玻璃窗,部長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朗姆坐在二樓餐館,以上位者的姿態俯視斜下方的公安部部長。他端著咖啡,眼底猶如寒冬中的湖水,沒有一絲溫度。
公安部部長了然,轉身拐進朗姆所在的餐館。
這是一家壽
司店,今天用餐的人很多,幾乎找不出幾個空位。部長端著一盤醬油碟,和起身準備離開的朗姆裝個正著,醬油潑他一身。
“抱歉,我這幾天加班有點累,沒注意看路。”
公安部部長抽過幾張濕紙巾,為朗姆擦拭肩膀上的汙漬。
朗姆黑著臉,麵色不佳。
兩人你來我往,一番推脫後,公安部部長以賠罪為由,邀請朗姆去附近一家出名的酒館小酌兩杯。
烏丸集團家大業大,在東京開上幾家酒館不是什麼難事。
兩人剛一坐定,朗姆便冷笑著拋出問題:“雪野明日香為什麼知道琴酒的長相?”
朗姆眼底閃爍著陰冷的光芒,他倒是不在意琴酒的死活,但他介意格拉帕——或者說公安部部長叛變。
公安部部長,組織的格拉帕,他定定地看向朗姆,沉默半天才緩緩答道:“應該是組織裡還有老鼠。”
“哦?你的意思是說,公安部的人跳過你,直接向警備部部長彙報了情況?”
格拉帕不悅皺眉:“雪野明日香自入職,一直在討好警視廳總監。你派來輔助我的大河俊又搞砸了一切,害我被罵。”
“幸好我留了一個心眼,沒讓大河俊知道我的身份,隻保持短信聯絡,不然我可能早就被端了。”
他勾起一抹冷笑,一一數落朗姆的錯誤,刻薄又犀利:“還有被殺害的軟件工程師夫婦,和綁架他們女兒的龍舌蘭,也害我被總監破口大罵。”
“要不為了幫你兜底,我至於淪落至此?今天的局麵也有你一份責任,彆想著把鍋全部甩給我。”
朗姆被懟得啞口無言。他黑著臉嘴角下垂,下顎線用力收緊,眼底熊熊燃燒的火焰仿佛隨時都會爆發。
“惱羞成怒了?”
帕拉格譏笑一聲,輕蔑地看向朗姆:“你能坐上二把手的位置,純粹是因為留在boss身邊的時間久,不是因為你最有能力。”
他用指節在桌板上用力敲兩下:“我們要是交換人生,你未必能坐到公安部部長的位置。而我,一定能坐到二把手的位置。”
朗姆險些被氣笑,他碾著牙齒:“狂妄也要有個度,你以為你是誰?”
帕拉格十指交叉,搭在腿上:“我是誰?嗬。”
他冷笑一聲:“我是公安部部長,你們留在警視廳的最後一張,也是最有用的一張牌。”
憤怒讓朗姆不停粗喘氣,他不能容忍帕拉格對他權威的挑釁。
朗姆知道組織裡很多人看不慣他,但沒人敢當著他的麵挑釁他,再狠狠下他麵子。
帕拉格說的都是事實,但朗姆不容許有人踐踏他的權威。
朗姆冷笑幾聲,舒緩眉頭,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緩緩威脅:“帕拉格,彆忘了這場談話的目的,你還沒洗清叛變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