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粗嘎破碎的囈語,一縷縷肉眼不可見的扭曲黑氣,在房間內凝結成一個人形的影子。
其下半身拉得老長,姿勢詭異,頭頸部歪斜著垂在肩頭。
“該死的、不是我……不是我!!”鬼影的咕噥含著滿腔怨恨。
斷了的腦袋上,那雙幾近脫出眼眶的充血眼球轉了兩圈,慢慢定格在牆角的沙發上,它嘴角逐漸咧開:
“找到、你了!!”
惡鬼爬得極快,僵黑的手臂朝著鼓起的被子抓去,觸碰到被角的瞬間,一抹光從被中乍亮,與此同時爆發出‘轟’的一聲悶響,直接將它炸飛。
爆開的衝力同時也掀翻了被子,裡頭哪有惡鬼心心念念的人,將它引來此地、且還在散發一股子‘人氣兒’的分明是團枕頭!
隻見那枕頭上粘著一根前窄後寬、前頭分叉的細骨,還貼了張黃符。
符紙背麵用紅繩綁著一縷黑長發絲,表麵落筆走咒之處隱隱閃光,散發的中正之氣不斷驅散四周的陰邪黑霧,把那鬼影的半邊魂體都燒灼得滋滋冒煙;
察覺到危機的惡鬼再想遁走,卻已經晚了。
此符名為‘僭陽符’。
是道家茅山一脈有所記載的符籙,也是‘僭陽陣’的核心之物。
所謂‘僭陽陣’便是以生符、雞喉骨布陣,用來迷惑對手攪弄玄虛的一種陣法。
施法的術士需要畫一十六張‘僭陽符’,以其中一張作為正符,再取事主的貼身物品或毛發皮屑,與曬乾的雞喉同那枚正符放在一起。
一旦陣法開啟,事主的陽氣和氣息便會被十六張‘僭陽符’平分,讓敵人無法分辨事主的具體位置,分不清散發氣息的到底是事主本人還是陣法內的生符,從而令敵人跌入陷阱,自亂陣腳盲目攻擊。
此陣主要針對動物精怪和鬼魂。
因為這些靈物鬼物和人不同,不常依賴‘眼睛’,而是靠分辨氣味和陽氣。
再加上雞喉一物又是極佳的鎮陰之物——也就是打鳴報曉的公雞的喉嚨骨,更讓陣法的威力上了一個台階。
公雞本身就是陽氣重、靈性高的牲畜,對陰陽變化感應敏感,古往今來公雞血都是驅邪鎮陰的常用‘道具’;
鮮少有人知道,雞喉鎮邪的功效更是一絕。
此時這惡鬼撲向的就是那張正符,也是陣眼。
下一秒,十數張貼服在暗處的符籙齊齊激活,‘咻’地懸浮,圍著惡鬼形成一圈禁錮它的‘僭陽’小陣,符光不停灼燒惡鬼掙紮的魂體。
與此同時黑暗中的客廳櫃子上,一道纖細人影一躍而下。
這人落地時輕巧如貓,幾乎沒發出一絲聲響——正是虞妗妗!
她竟從一開始就蹲坐在昏暗的客廳櫃子上,默默盯著惡鬼踏入她布下的圈套。
虞妗妗右手掐訣,迎著瘋狂掙紮的可怖惡鬼:
“束!”
登時從四方牆角又飄出縷縷白煙,帶著火星和煙灰纏上鬼影,蛛絲似的越繞越緊,密密麻麻‘煙蛇’幾乎要把惡鬼的魂魄都絞碎。
冷眼看著那扭曲的鬼影越來越虛弱、掙脫不得,虞妗妗才散了訣。
她唇瓣有些蒼白,麵帶倦色:“可以出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緊閉的臥室房門才打開了一條縫。
本該去賓館開房的付清好,竟和祝檀湘一前一後從屋裡走了出來。
饒是在屋裡聽到了外頭‘咣咣當當’的響動、也聽到了令人汗毛聳立的嘶叫,做好了開門見鬼的準備,可真的親眼看到了猙獰惡鬼,兩人還是嚇得一激靈。
祝檀湘還好,付清好隻覺得世界觀都顛覆了。
待她看清那惡鬼的形貌,更是被嚇得‘啊!’了一聲,倒退兩步。
惡鬼下身拖遝扭曲、頭頸斷裂,一雙充血赤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
這幅模樣,分明就是城郊半山出車禍摔死的男人!
原來這就是自己今日的又一死劫——這男人撞她不成,還要化為惡鬼來謀害她!
不解和憤怒蓋過了恐懼,付清好怒道:“你到底是誰?我招你惹你了為什麼要害我?!”
惡鬼滿眼怨恨,隻是用粗嘎難聽的聲音重複著:
“殺了你……!”
“去死!”
虞妗妗這具身體還很虛弱,折騰了一晚上,連畫數符又布下兩個小陣,把她為數不多的精氣神都消耗殆儘。
一張巴掌大的臉蛋蒼白,神情懨懨。
見這惡鬼冥頑不靈,她麵露不耐,抬起半臂指尖掐訣。
刹那間,四周飄浮的白煙再次靈蛇似的扭動,狠狠絞纏上屋裡的惡鬼。
她黝黑的瞳仁帶了戾色,睥睨著掙紮哀嚎、不停冒黑煙的惡魂:“不說?那還留著你做什麼。”
當白煙勒入魂體,劇痛難忍的惡鬼真切嗅到了魂飛魄散的危機,顫顫巍巍嘶嚎:
“我說!我……什麼都說!!”
虞妗妗稍稍卸力,給了它喘息的餘地。
惡鬼神情畏懼,喘息片刻後啞聲道:“我叫徐勝……”
據鬼魂徐勝說,他是個做貨運生意的貨車工人,生前和還在C大上學的付清好沒有任何仇怨,在此之前甚至都沒見過付清好。
之所以做出開車撞人的舉動,純粹是拿錢辦事,受他人指示。
徐勝死前五十二,離異,家裡供著一雙兒女和年邁的父親。
再加上他有喝酒賭錢的毛病,這把年紀不僅沒存款,還欠了幾萬塊的外債。
原本拆東牆補西牆也能湊合過活,偏生前段時間出了意外。
徐勝明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要送貨,前一天晚上還和朋友胡吃海喝、醉宿,導致次日清晨精神不佳頭痛,和一輛小轎車相撞。
車主右腿嚴重骨折,要私了必須賠付40萬元,否則就要告徐勝,讓他去坐牢。
徐勝的女兒頗有出息,大學考上了本省的警察學院,今年正值大四畢業季,正在備考軍隊文職相關的公務員崗位。
這個關節點如果徐勝被判刑,會直接影響女兒的政審,斷送她的軍職路;
為此他女兒十分崩潰,家裡的老父親也不知罵了他多少次。
正當全家人一籌莫展時,有人找上了徐勝。
對方聲稱,隻要他在4月13日的晚上——也就是昨天,在城郊幫忙撞死一人,就給他一百萬,並保證他們那邊會將後事處理乾淨,絕不會讓警方找上他。
開始徐勝半信半疑以為是有人耍他,也沒有殺人的膽子,沒成想對方直接拿了20萬現金作為定金,並承諾事後立刻結清。
子女的前途、個人的經濟壓力以及對金錢的貪婪,讓鬼迷心竅的徐勝同意鋌而走險。
13號晚上,徐勝如約來到了荒無人煙的城郊,焦慮等候著。
天色漸暗,就在他都以為對方的信息給錯了時,車前窗外真的出現了一個搖搖晃晃的年輕女孩兒的身影,詭異地朝著路邊圍欄處走去。
一切都和雇主形容得一模一樣!
徐勝來不及驚詫,硬著頭皮踩下油門,朝那女孩兒撞去。
沒成想對方一閃身躲開了,反而是他踩住油門的腿麻木無力,根本挪動不了半分。
驚恐的徐勝一低頭,竟看到一團焦黑的影子憑空出現在車裡,就這麼趴在自己的腿上!
那黑影抬起頭,是一個又瘦又小、眼眶空洞的嬰胎,衝他咧嘴詭異一笑。
直到翻下峭壁那一刻徐勝才明白,雇他殺人的大人物為何如此囂張,根本不擔心事情敗露。
因為他徐勝就是需要被處理的‘後事’。
死人是不會泄秘的。
徐勝後悔莫及,可惜已經太晚了……
“買凶殺我,還給你一百萬?!”付清好聽得又震驚又茫然。
自己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到底是誰花這麼大的手筆害自己?!
“大哥,你乾出這種事才是害了自己和子女。”祝檀湘嗤道:“你真以為警察是吃乾飯的,查不到你殺人的證據?”
徐勝陰慘一笑:“你懂個屁,和真正手段通天的高人相比警察算什麼東西?你身邊不就站著一位。”
他不免又想到了臨死前在車裡看到的恐怖嬰胎,神情扭曲對付清好道:
“你也明白的吧!這些高人想弄死一個人太輕鬆了。”
付清好說不出話來。
的確,要不是有虞妗妗相助,她現在已死兩次了。
但她還是不明白:“既然你也是拿錢給彆人辦事,也是受害者,為什麼變成鬼了還要害我?”
徐勝視線閃爍,不言語。
抱著臂的虞妗妗輕哼一聲,道:
“因為他心有怨恨,不甘心這麼死掉,因而含恨化為厲鬼;他也清楚真正害死自己的人恐怕是有能力的術士,不敢去找正主尋仇,自然要將仇怨叩在你這個小姑娘身上,要弄死你、拉你墊背。”
付清好:??
“叔,我也才大四沒畢業,和你閨女一樣大,你還有良心嗎?”
祝檀湘笑眯眯陰陽道:“他要有良心,就乾不出這麼屑的事情。”
徐勝怒瞪他。
“更何況他還蠢。”祝檀湘仗著身邊有虞妗妗,有恃無恐:“背後的真凶那麼厲害、如此有錢,尚且都不親自動手殺人,稍微動腦子想想也知道這是個坑。”
虞妗妗點頭表示同意。
她麵有嫌色:“我最瞧不起欺軟怕硬的軟骨頭。”
“也就是走大運,恰好今天是農曆初三撞了‘三娘煞’,你又死在一天裡陰煞非常濃重的子時,二者相加反倒給你添了助力,這才讓你一夜不到便凝結出了惡魂實體。”
看到徐勝怨氣衝天的死屍的第一眼,再估摸出‘撞煞’的時日,虞妗妗就猜出今晚怕是要魂變。
她這才止住要離開的付清好,將對方帶回住處,並取了付清好的一縷頭發布下‘僭陽陣’,引魂變為鬼的徐勝主動上鉤。
一旁的祝檀湘問:“三娘煞?那是什麼?”
付清好也好奇,支棱起耳朵。
虞妗妗道:“人類最喜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