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司天宮主宮內,萬年不易的幽靜孤寂。窗外嵌著一方連天的夜色江水,正是不知多少年前,雲搖作為起始神君偶曆人間,隨手擷得的一方景色。
彼時每每了卻仙庭俗務,她回到殿中,溫一壺酒靠窗而坐,見江水畔樹梢輕拂,望連綿遠山裡藏在夜色中的昏黃燈火,就如照看那三千星燈中的人間安樂。
最清寥孤寂的起始神宮,也最眷凡塵煙火。
“所以啊,你才會被信任了數萬年之人知悉,利用得那麼徹底。”
雲搖仍是靠在那落到榻下的長窗旁,指間飛舞著一隻金色光蝶,在夜色中格外灼灼。
望著蝶翼上那根若有似無的銀藍色鎖鏈,她眉眼鬱鬱地自語著。
金蝶像是委屈至極,停在了她指尖上,點了點頭頂的長觸。
就在此刻,她身後,整座清冷宮殿中忽然燭火飛耀,頃刻恢亮了廣袤殿宇。
雲搖回眸。
金蝶在她屈起的指節上散作流光碎去。
慕寒淵就站在殿內最高聳的那座燈台旁,如一席清冷至極的月色,燭火融不化他眉眼間如霜色似的清絕冷淡,隻能為他虛鍍上一筆暖光。
“師尊,我回來了。”他低眉斂目,褪去外袍,側身對著斂衣的鬆木長架遲疑了下,最後隻將它疊落在屏風上。
雲搖覺著哪裡古怪,又說不上來。
最後她歸咎於這滿殿晃眼的燈台燭火,從窗下轉回來:“你是很喜歡司天宮麼?”
“自然喜歡,”慕寒淵輕裘緩帶,走到窗畔,“隻是為何如此問。”
“因為你現在每次回來,都要將滿殿的燭火全部點起,”雲搖輕歎,“你過來待片刻,燒燭怕是比我從前一年都多。”
慕寒淵微微一怔。
他似是隔著床幃輕紗望了過來,那一眼裡雲搖未能看清,跟著便聽他低聲笑了:“是我的錯,不該鋪張奢侈。”
“…那也不至於。這點燭火,司天宮還是燒得起的。”
“……”
經了十數日的藥茶折磨,雲搖如今幾乎有些習以為常了,靠在窗邊垂著腿,等慕寒淵給她奉上那盞難喝得萬年如一日的藥茶。
姿態瀟灑地一口飲儘,憋了三息,雲搖就再忍不住,朝慕寒淵嗯嗯唔唔地直招手。
慕寒淵這才含笑遞上漱口的清茶。
“……呸呸呸,太難喝了,”雲搖五官都快皺到一起去了,“這是青木煮的藥茶嗎?”
慕寒淵頷首:“仙界中,青木神君最擅藥茶之道。”
“可他煮出來的也最難喝,”雲搖揉了揉痛苦的臉,“你就不怕他給我下毒啊。”
“師尊仙體,萬毒不侵。”
“那倒是……不對,萬一這些年我不在仙庭,他研究出來什麼新的毒草也不是不可能,”雲搖說著就起身,神色嚴肅,“我得去青木神宮看看才行。”
“師尊。”
女子
身影還未離開窗畔,就被慕寒淵抬手,輕握住了手腕,將她人留在了原地。
雲搖回眸:“嗯?”
“不必去,他不敢的。”
“為何?”
“青木神君如今聽我……”慕寒淵緩聲,改作淡然笑語,“與我關係甚篤,不會做謀害之事。”
“……”
雲搖望著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寂靜綿延了片刻。
慕寒淵撩起眸,似不解地側向雲搖:“師尊為何不說話了?”
雲搖輕聲:“我隻是在想……”
你為何要騙我。
又騙了我多少。
“想什麼。”
此間是殿中唯一的燭火寥落處,慕寒淵微微傾身過來,像是要聽清她的餘音。
拉開的窗門外,拂江的風亦吹起他的長發。
如柳絲撩動月影。
雲搖望著俯低了些的,那張冷玉似的容顏,她止住話,忽隻笑了笑:“沒什麼。我隻是在想,今夜湖畔月色極佳,正是賞月賞景賞美人的好時候。”
“……?”
慕寒淵一停。
似乎是想過諸多可能,也未料及她後麵跟著的是如此不正經的一句。
“可惜,還是缺了點什麼。”
慕寒淵回神,鬆開了雲搖的手腕:“缺什麼,我為師尊取來。”
“你都不知道缺什麼,還敢妄言。”
雲搖一麵打趣他,一麵走向這殿內另一側豎著格格框框的架前,“若我要你去取九重天之巔的天寒玄玉,你莫非也能為我拿來下酒?”
“天寒玄玉?”
“嗯,”雲搖到了那座檀木架前,從上麵取了兩隻木盒,抱著盒子往窗畔回,“那可是萬年不化、能冰封一整座小世界保其氣機不散的存在。”
慕寒淵略作思索,不知在心底推衍過幾番,便舒展淩眉,頷首問:“師尊何時需要?我……”
“你是傻子麼。”
雲搖笑著在拉開的窗門前席地而坐,順手就把清冷怔然的慕寒淵一並拉下來。
他毫無防備,被她拉得清正衣袍的襟領都歪斜幾分,露出淩厲漂亮的鎖骨來。
而鎖骨下,那逸散著血霧而不愈的猙獰彎曲的長傷,也一並顯露出來。
雲搖麵色陡變。
慕寒淵微頓了下,無奈側過了身,將衣襟儘數理好,他才轉回,在雲搖身旁的軟墊上坐了下來。
“師尊?”
兩隻盒子被“哐當”一聲擱在地上。
雲搖捏著手指,忍住了沒有去直接撕開他衣袍:“那是什麼。”
“傷。”
“——?”
感覺到冬雪似的凜冽眼神掃過。
慕寒淵似乎笑了下:“我並非飛仙,而是借神器之力蔽過天門,受些天罰,也是理所應當。”
雲搖蹙眉。
身為三聖之首,她自然聽說過天罰之
力,那是對妄破天門、欺蔑天道的懲罰——像惡相那般,近乎滅世而強開天門的,必受天罰,隻是她未曾想到,連由往生輪帶至上界,照樣無法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