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一宵冷雨葬名花(三)(1 / 2)

第29章

一聲“寒淵”叫得滿園闃然。

數息的暗流湧動過後,終於還是頂著“暗衛”名號的魔族少主最先低下了他那張銀紋麵具,淩冽頜線因克製而繃得愈緊,聲線也莫名透啞。

“是,……殿下。”

雲搖倒是生怕他喊出一聲師尊來。

見魔族少年頭也不回的背影徑直沒入了園林中,雲搖略鬆了口氣,又有些莫名自愧。

可惜不等她再細想,腰間一緊——

禦衍將她神思拽回了身前。

“你為何叫他‘寒淵’?”

龍君陛下微微俯身,低得下頜快要抵到她鎖骨前。這親近叫雲搖不自在地繃著,強撐著長雍公主式的笑容。

“嗯,隻是那名暗衛的族名,”雲搖輕聲,“陛下不會連這種醋都要吃吧?”

“隻是很不喜歡你這樣喊他。”長睫垂掃,那泊湖藍色像是投下了翳影的長空,竟真有些難過了似的。

叫這世上最後一條上古真龍傷懷,雲搖暗慨自己何德何能,麵上還隻能撐著無辜:“為何?”

“聽你這樣喊他,讓我有一種極重要的東西被人搶走了的感覺。”

禦衍說罷,語氣一輕,淩長眼尾也隨之略抬幾l分:“許是因為,在他是寒淵,在我卻是陛下吧。”

雲搖梗了下。

心說長雍公主的小冊子落了一條,她怎麼就沒提這龍像是泡在醋缸裡長大的?

腦海裡迅速過了一遍真龍特性小冊子的記錄,雲搖指著亭子下的涼榻:“燕涼,你應該也累了吧?我們去那邊趁午間小憩片刻可好?”

“……”

湖藍色的龍眸裡似乎泛出幾l絲不滿,隻是更快地,是他被她話意勾起的本能困意。

龍君磨了幾l息,低垂了長睫:“…好吧。”

不等雲搖趁機溜開,他手腕一扣,將身前盛裝的少女抱起,朝亭下走去:“但你要陪我一起。”

雲搖:“……”

園子裡的交談聲逐漸低了下去,叫拂風流雲,挾著鳥雀低鳴,一點點蓋進了花木的涼蔭裡。

疊石茂竹之下,在這園中最隱蔽的一角。

覆著銀紋麵具的魔族少主抱臂,倚著一根筆挺修竹,長睫垂闔,他無聲停在那片如墨海沉淵的陰翳裡。風拂得竹林沙沙,腳下的翳影便如浪湧,一潮疊過一潮,像要將他吞沒,又仿佛蟄伏前掙紮的悲鳴。

最終還是風平浪靜。

青石板上,如水紋暗湧的陰翳裡浮起了一道不甘的虛影,像是一尾極小的龍形。

隻從外形看,正是雲搖進這方幻境前,在那座坍圮龍宮前看到的那隻龍形雕像的模樣。

隻是此刻,那巴掌大的龍形虛影上纏著數道血色魔焰,烙印般深深勒進龍形虛影的身軀裡,折磨得它掙紮不停,無聲震蕩從它昂首僨張的龍嘴中蕩出,連此方幻境空間,竟都被撕裂出無數細小可怖的縫隙。

然而即便如此,它還是被鎖困原地,如深陷泥沼,掙脫不得。()

;如果你還是想和我作對,我也可以一直陪你玩下去,在殺生這方麵我一向頗有耐心,靠在修挺翠竹上,魔族少主懶垂著眼尾,聲線透著倦感的冷意,;就一直玩到……你這點可憐的龍魂怨念散儘,連你操持的這方幻境都無法維係下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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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被捏中了命脈,半空中還在猙獰掙紮的龍形虛影忽然僵停。

數息後。

一道驚疑的聲音在魔族少主的耳邊響起:“你怎麼會知道我是什麼。”

若雲搖在場聽見,大約立刻就能分辨出,此刻這道聲音雖然比之前虛弱了許多,但分明就是送她和慕寒淵進到這個幻境前,附在那頹圮宮殿外龍形石雕上的聲音。

沒等到回答,龍形虛影的聲音便沉戾起來:“你究竟是誰,到底怎麼進得來幻境!”

魔族少主低頭笑了:“不是你拉我進來的嗎?”

“胡說!我分明隻拉進來那一男一女,你不是其中任何一……”

龍形虛影嘶啞聲音驟停。

須臾後,它驚疑出聲:“不對,你,你的神魂氣息為何與其中一個人這般相近?”

“……相近?”

像是聽了什麼觸及怒意的話,魔族少主帶笑的聲音陡然沉冷下來。

他緩直起身,指骨在半空中虛虛一握。

“你再重新試試?”

“——!!”

處於這方幻境中的任何造物都無法聽見的、足以叫空間震蕩的哀鳴,一瞬間便從那龍形虛影的口中昂首長嘯而出。

它痛苦得渾身都扭曲抽搐起來,虛影更是在半空中時虛時實,像是隨時都可能消散去。

“天罰……烙印…………你……去過仙界……不、這不可能……”

“即便是你的龍魂本體在此,我也不放在眼裡,何況你隻是區區一縷龍魂怨念。”

慕寒淵俯身,將萎靡在地的龍形虛影拿兩指隨意一捏,拎了起來:“不過我該謝你,若非此地可以神魂之力投影幻境、若非你親手將他們兩人拉進其中,我也不能這般為所欲為。”

龍形虛影在半空直抖,也不知是氣得還是虛脫得。

魔族青年薄歎了聲,麵具下長睫低垂,似慵懶似懷緬:“可惜了,這方幻境撐不了太久,否則我倒是情願一直待在此處……最好是至死方休。”

“……”

苟延殘喘了半晌,龍形虛影終於恢複了一點活氣。

它無力地掙紮了下,虛弱著聲:“我知道了……你也隻是一道遊魂……遊魂而已……”

“我和你不一樣,”魔族少主卻笑了,愉悅如豔麗魔紋漫染他眼尾,長睫下漆眸裡墨色踴翻,“到這一步境地,你的原身或許是被人害的,而我是自己選的。”

龍形虛影一栗,不知想起什麼,怨氣再次從它周身翻騰起來:“你給她的不是龍鱗匕!!”

() 是什麼,於你而言重要麼?反正結局早在上萬年前便已落定。這些不過是你的可笑怨念而已。”指間如燃起炙人神魂的墨焰,魔族青年卻像毫無所覺,不在意地捏著它抖了抖,“你有什麼苦情過往我不感興趣,也不打算乾擾你,更甚至,等離開了這裡,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我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自然,我說的是你那個藏在外麵的原身,不是你這道蠢笨無力的怨念。”

“……你想要什麼?”龍形虛影嘶啞地問,“你神魂上既有天罰烙印,那能與你神魂相匹的肉身,是我本體巔峰時期都無法匹敵的強大。你放棄了它,隻留下一縷殘魂,還要附在那人身上……你莫非、是想要他的那具軀殼?”

不等魔族少主回答。

龍形虛影顫栗起來,這一次卻是嘶笑:“我以為我已經夠瘋癲了,沒想到你比我更甚——他凡人之軀,雖天賦絕頂,但也不過合道境,不可能承載得了你這樣的神魂!何況你放棄半仙之身而歸凡軀,可笑至極!!”

“——你懂什麼。”

眼尾垂斂下薄戾,慕寒淵指骨驀地收緊。

龍形虛影嘶聲痛鳴。

“他所擁有的,你等縱活上萬年也不配窺得……”

將龍形虛影捏得氣息近無,魔紋如血沁紅了魔族青年的眼瞼,他的視線朝前抬起,猶如穿過那層疊的山石與花木,落向那園中。

“而那原本屬於我。”

“……”

——

視野所及的天穹下,魔焰無儘。掙紮哭嚎的魑魅魍魎前,那道撫琴的墨袍身影戾然抬眸,血色魔紋妖異攀著的眼尾揚起,他殺意淩厲地望向這裡。

[把——]

[還、給、我!]

“……!”

石園亭下,涼榻上午憩的龍君禦衍忽然睜開了眼,周身氣息一瞬鼓蕩,掀得涼亭上琉璃瓦都栗然難已。

懶靠在旁的雲搖驚醒,從滿園景色前怔然回眸。

“怎麼了?”

話聲未竟,她卻被涼榻上的龍君擒住手腕,翻身壓抵在石榻上。

那人俯身,湖藍色眼眸裡滄波萬頃:“他是誰?”

“——?”

雲搖莫名奇妙得想給他一劍抽下去,還隻能循著長雍的偽裝,眼神無辜仰問:“陛下是不是做夢了?誰?”

禦衍怔住。

幾l息後他驀地鬆開手,坐到一旁:“抱歉,長雍……?”這個理應出口過無數遍的名字,莫名叫他覺著晦澀,他捏了捏眉心,“我確實,似乎做了個噩夢。”

“噩夢?”

揉著自己手腕的雲搖一怔,抬頭。她是隨口一說的,可不覺得一條修為已臻仙界之下巔頂的上古真龍,午憩時候還會做什麼夢。

可他竟然真做了,還是噩夢。

“你夢見什麼了?”雲搖好奇,“長雍,嗯,我嗎?”

“另一個人。”

禦衍撐著額角,晃了晃有些暈眩莫名的頭,“很熟悉,很像……像

在哪裡見過?()”

雲搖:;那個人對你做什麼了嗎?②()”

“他要搶走我的一件東西,我最重要的東西。”

“——!”

雲搖心虛地想要握住自己的袖子,下意識地盯向龍君禦衍的心口。

隻是不等她觸到藏起的龍鱗匕,就被身前的禦衍握住了指尖,緊緊攥進了掌心。

連帶她整個人都被他抱進懷裡——

金色龍尾一回生二回熟地纏上了她腰間。

雲搖:“……”

這該死的熟悉。

隻是這一次不同之前,禦衍擁住她的力道極大,像是要將她揉碎了一樣,帶著點不管不顧的、他身上從未展露過的壓迫感極為強烈的欲'意。

“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你,”他低闔著眼,垂首吻她青絲,“誰都不行。”

“……”

聽著頭頂那人如在夢囈的低聲,雲搖原本掙紮的心思慢慢壓平了。

……算了,九日而已。

就當欠這條龍的了。

-

雲搖倒是未曾想過,和那日涼亭下,被禦衍用龍尾巴纏著她的黏糊勁完全不同,她接下來的日子會過得如此清閒——

清閒得像是還未大婚就被打進了冷宮裡。

“殿下,龍君陛下都七日未曾召見你更未曾踏足沐年殿了,你就真的什麼也不做啊?”

“嗯?”

雲搖懶靠在妝鏡前的圈椅中,朝鏡裡抬了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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