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搖在慕寒淵這一句話帶來的震撼裡,怔了足足五息,才艱難回過神。
對著慕寒淵清遠自若的眉眼停了須臾,她終於從中分辨出一點……像是不滿的情緒?
雲搖眨了眨眼睛。
一點想法掠過腦海。
雲搖試探地將自己從榻邊走開的那幾步退了回去。
——見了她重新回到身旁,仿佛一點不明顯的霜冷從慕寒淵的眉眼融去。
驗證了猜測的雲搖有些好笑,麵上自然是不敢流露的。
她放輕聲:“這件事真的是誤會,待會那禿……嗯,了無大師走了之後,我再同你解釋,可好?”
慕寒淵正過腰間玉帶,聞言溫和抬眸:“一切聽憑師尊吩咐。”
“……”
正經得就好像剛剛那個因為她不理他就搞事的慕寒淵另有其人一樣。
雖然三百年過去了,但有些東西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嘛。
雲搖忍不住唇角輕翹,她抬手,給坐在榻上於是難得矮她一尺的慕寒淵發頂的蓮花冠擺正了。
紅衣拂落,一截冷香如綻。
雲搖翩然轉身,心情極好地往自覺退避到紗幔後的了無僧人那兒走去,並未察覺身後慕寒淵怔過之後,漆眸微抬,若有失神地凝著她背影的眼。
在那幻境裡。
他身為“禦衍”時,她似乎也曾和他這樣親近,床笫間耳鬢廝磨,呼吸交抵……
停。
一瞬裡,慕寒淵難得近慌亂狼狽地垂眸,不知是要藏住眼底的人還是望著那人的眼神,他將長而細密眼睫低低地壓闔下去。
幾丈外。
了無僧人視線瞥過榻上的青年,挑起的紗幔從他撚著佛珠的指間垂墜下來。
他低頭,默念了句佛號。
雲搖聞聲回眸:“大師?”
這一眼回身稍慢。
紗幔已經在她麵前合攏,隻來得及窺見裡室那一角雪白微淩的衣袍。
而了無已經在她麵前轉過身:“無事,雲施主請。”
“……”
淩霄閣作為十三樓之首,一切按行宮最高規格,主閣兩翼的廂樓不提,即便是主閣內,也是琴室茶寮道齋一應俱全。
過了兩簾幔帳,雲搖將了無引入了主閣二樓的道齋內。
此室獨麵山野,飛閣流丹,探簷而建。室內四角燃著安神香,薄霧嫋嫋,雲搖覺著是個適合談話的好地方。
雲搖給了無示意了下窗斜前的位置,便徑自坐下了。
了無落座時,她從眼角餘光瞥他。
不知緣由,但雲搖確是從在藏龍山內見這妖僧的“第一麵”時,就打心底對他不喜。說恨也談不上,隻是種不想看見這人、見了就會勾起點什麼不好的情緒記憶的直覺。
雲搖把這歸因於這妖僧看著便不是什麼正經高僧。
要不是葬龍穀山石前,妖僧一語點破
她眉心邪焰,那雲搖便是寧願多長十條腿,也絕不會讓自己在這妖僧麵前多待片刻。
但此刻有求於人麼……
雲搖努力將自己的身體掰正,朝向了無,擠出了個勉強稱得上和善的笑容:“大師……”
沒說完。
了無卻是撚著佛珠,低眉順目地笑了:“雲施主不必為難自己,從前我們二人相遇,你左不過妖僧,右不過禿驢。如今這樣稱呼,反倒叫貧僧不適。”
雲搖:“……”
這禿驢還欠罵是吧?
雲搖忍了忍,半是玩笑半是坦誠:“既然大師已認出我了,那我也不瞞大師。我這次閉關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出關時前塵忘儘,所憶已不多。”
“……”
雲搖說話時,眼神一刻都沒離開過妖僧神情。
卻見了無聽到後,手中佛珠忽停,他怔然抬眸,似是望定了她,隻是視線又比她眉眼稍高兩寸,更像是在看她的……發髻?
而這一眼裡,妖僧笑色褪儘,他眼底情緒撥轉如滄海桑田,曆變無儘,最後定格在一種淡淡的傷懷間。
雲搖覺著他是在看她,卻又好像透過她,看見了早已在幾百年過往的塵海河沙中淹沒了的另一個人。
“如此。那這世間記得她的,又少了一人。”
妖僧垂了長眉,此刻眉心那點吉祥痣仍是血色,卻竟也透出幾分不世高僧一般的悲憫。
“他?何人?”
雲搖蹙眉,跟著一種難言的沉鬱拂上心頭,她煩躁地一擺手,左腕上手串金鈴跟著清脆作響:“罷了,我不想聽。”
了無隨那聲音抬眼,瞥過她那一身稀奇古怪的佩飾,便恢複了他的笑:“雲施主雖然忘了,但也未忘。”
“……”
雲搖記得自己在仙界那會,就最煩見西界那些佛陀們,尤其是每年聽他們講那些打機鋒又總不說明的佛法佛理的時候,恨不得以手插耳,聾了才好。
沒想到下了界,還要遭殃。
‘有求於人,有求於人。’
在心底默念過兩遍,雲搖重新仰起臉,一手托腮,露出個極為溫良的笑:“之前為我乖徒之傷離開得倉皇,未在穀外久留,請問大師,此次秘境前後,仙域傷亡如何?”
了無僧人念了聲佛號,低垂下眉:“各門各派比雲施主一行提前了一日之外派入秘境的長老與精英弟子,儘數折沒穀中。其餘人,包括貧僧,有幸得雲施主蔭庇,脫離困境。”
“當真全死了……”雲搖蹙眉。
“雲施主真知灼見,想來早有察覺。葬龍穀內早已儘是白骨,不過倚賴怨念化城,又得生者活祭,這才維係。”了無說著,似乎有些不解地皺眉,“隻是我入穀之後,觀穀中氣數,該早亡族近萬年,不知是如何滔天的怨氣,竟能維持至今?”
雲搖猶豫了下,將幻境內所得知的萬年前的龍城往事,略去她與慕寒淵在其中的糾葛,悉數告與了無。
“竟是如此。”妖僧默
然片刻,道,“若我所記不錯,依古籍記載,萬年前仙域各門派群起之前,確有一人族皇朝統治仙域。”()
雲搖抬眸:;那這位長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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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雍,是這座王朝最鼎盛卻也是最後一位君王,在即位前的封號。”
雲搖微怔:“她在位時,竟滅國了?”
“國君橫死,天譴滅國。”了無眼底若有卍字符輕撥,“但王朝覆滅之後,仙域群門並起,呈如今鼎盛之姿。”
“……鼎盛。”
雲搖淺勾了下唇,看不出是笑是嘲,她回身去拿桌案上的茶盞,舉起來才發現還是空的。
“不過即便是最後一位真龍,殘留怨念也不該維係萬年之久,除非,”了無望回雲搖身上,“那位真龍陛下的龍魂由臣民生祭所得的龍魂並不完整,沉睡萬年,也維係萬年。而他在蘇醒後離開,這才使得整個葬龍穀如無根之水,非活人生祭,以怨念續白骨之城,則難以維係。”
雲搖撂下杯子,百無聊賴地點頭:“我也是這樣猜測。這位真龍陛下,不管是龍還是魂,都與我們人族有萬死不休之仇,他的恨意隻從這次瘴覆藏龍便能看出,早已不計較是否無辜無罪。似乎在他眼裡,凡是人族,儘皆該死。”
了無低頭頌佛:“雖不知雲施主如何破局,但若無你與令徒,想來葬龍穀還要拿數不清的人命去填。此份恩情,我會告知各大仙門。”
“恩情不恩情的,我無所謂。倒是有一件事,你這個妖……大師若能幫忙,那我感激不儘。”
瞥過雲搖微微前傾的上身,了無垂眉笑問:“可是為雲施主眉心邪物之事?”
“正是,”雲搖咬得斬釘截鐵,眼睛都亮了,“大師知道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