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雲搖後來再想起這一幕,都覺得那該是個相當美好的,師徒情深的畫麵。
如果沒有那聲煞風景的驢叫。
“噅——”
一聲驚得雲搖回神,她倉皇退了半步,朝著聲音的來處望去。
山林間迎麵而來——琉璃佛杵,妖僧,和……
一頭毛驢。
這個詭異的搭配讓雲搖迷亂了很久,不確定到底是自己的眼睛還是意識出了問題。
直到妖僧頂著那張比女弟子都妍麗的臉,優哉遊哉地牽著驢走到了雲搖麵前,她才終於確定了——
是這妖僧腦子有問題。
“你彆告訴我,這就是你那頭在後山迷了路的坐騎?”雲搖麵無表情地指著驢。
“阿彌陀佛,”妖僧合掌,“眾生平等,雲施主不該有輕視之心。”
“這要是你們梵天寺豢養的仙驢,那我肯定不輕視它。但這驢,明顯就是頭普通毛驢吧?我都懷疑你是從浮玉宮後廚偷來的——此去梵天寺上萬裡,它又不能騰雲駕霧,難不成我們三個輪番扛著它去?”
妖僧含笑不語。
雲搖頓了下:“……真是你從後廚順來的?”
“後山,”妖僧耐著性子糾正,“非順,救也。”
雲搖:“…………浮玉宮雖然上下沒幾個好東西,但也待你不薄,你走前順人家一頭驢,怎麼好意思稱大師的?”
妖僧撚著佛珠,慈眉善目:“此驢與我有緣。”
雲搖:“……”
好好好。
禿驢和驢,甚是相配。
她算是知道以前凡間的人為什麼要這麼稱呼他們了。
於是,三人一驢就此踏上了向西的路。
雲搖忍不了那一路跟在身後的“噅噅”驢叫,打著“為大師到前麵的村莊探路”的旗號,拉著慕寒淵先行一步。
藏龍山位於仙域西南,要想去往西域天緣山上的梵天寺,須向西北而行,一路先經叢林,再過山野,最後便入荒漠。
這中間能供他們歇腳的地方,絕不算多。
其中有個必經的城鎮,便在一處群山中的關隘。那附近山勢奇險,且極易迷路,要不想翻山越嶺無窮儘,都得從那處城鎮穿城而過。
考慮到妖僧的那頭有緣驢,雲搖便將他們的第一夜落腳處定在了這座城鎮裡。
雲搖與慕寒淵踏入城中時,夜色才初初墜上城門前的柳梢枝。
城中夜市已經開了,熱鬨非凡,來往的多是來西南跑商的商人鏢師,偶爾也能見些混雜在人群裡的修者。
不過此地必經偏僻,除了前幾日藏龍山那要命的熱鬨外,修者鮮少來此。而各仙門這回損兵折將,多數已經同乾門一樣,帶隊回了各自宗門,還混跡在此的,多是些散修了。
雲搖本想給慕寒淵施個術法遮了麵容,沒想到還是不成。
“你這體質,實在奇怪,”雲搖進城
後,猶不解地瞥著慕寒淵,“我本來以為是惡鬼相的原因,可現在它都不在了,為何遮容術法還是對你不起半點作用?”
慕寒淵想了想,袍袖微抬,血色絲絡繞著修長漂亮的玉白掌骨若隱若現:“興許是它們的原因?”
“……!”
雲搖嚇得一撲,連忙拽著他手腕扣下去。
等定下心神她才又好氣又好笑地轉回臉,去看那位毫不知厲害的寒淵尊:“我都說過了,這種東西不能顯露人前。萬一讓人認出你來,再看見了這個,不定要怎麼編排!”
慕寒淵垂眸側望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暮色與燈火作祟,雲搖總覺那神色間,有一點似笑非笑的親近。
“隻師尊看得見,旁人不行。”
“?”雲搖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走了,她低頭,拉著他手掌左右翻看,“這麼神奇?”
“……”
慕寒淵眼神輕晃,掌骨也在她手心僵了下。但直到最後他也沒做什麼掙脫,任雲搖把玩似的拽著他手掌,勾著指骨間垂下的血色絲絡如水草般撩撥蕩漾。
血色絲絡看著明顯,卻好像能隨他意動,而改作無形無質,雲搖能拿指尖穿拂過去,又察覺不到分毫。
雲搖微蹙眉心,腦袋壓得低低的。
這東西現在想來便是終焉火種寄於慕寒淵體內所留下的,不知是什麼本質,對他又會不會有什麼害處……
雲搖正研究著,身旁,兩位挎著籃子的婦人與二人擦肩而過。
幾次回頭後,就聽見低低的議論聲,清晰飄進雲搖與慕寒淵耳中——
“你瞧這小姑娘,還在外麵呢,就抱著她夫君拉拉扯扯,親親摸摸的。”
“哎喲,世風日下啊……”
“誰說不是呢?不過你瞧見沒,她夫君生得是當真好看,我還沒在咱們鎮上見過這麼仙氣飄飄的人物呢,不會是哪個門派的仙人吧?”
“那不能夠,哪個門派的仙人能叫小姑娘這樣摸?我看這夫君多半是她搶回來的,養在家裡供她取樂的。”
“嘖,那可真是神仙日子……”
兩人身後幾丈之外。
雲搖:“?”
紅衣少女緩緩地將她罪惡的手從慕寒淵袍袖下挪開。
肅然片刻,她扭頭問慕寒淵:“你說,她們剛剛說的小姑娘是誰?”
慕寒淵從善如流,他一麵垂著眸捋平了袍袖上被雲搖弄出來的褶皺,一麵溫聲答道:“應當不是師尊,是旁人。”
“我覺得也不是,”雲搖邊走邊點頭,“我長得這麼純良,怎麼可能做出搶了夫君放在家裡取樂這種禽獸不如的……事……呢。”
雲搖尾音低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了前“雲搖”的所作所為。
把徒弟囚禁在洞府裡取樂,咳,為所欲為什麼的,似乎比這個更禽獸不如一些。
聽得身旁忽悄然,慕寒淵沉默片刻,長眸輕抬幾分。
“莫非,
師尊當年要將紅塵佛子掠回山中,就是打著這個主意的?”
“…………”雲搖:“?”
她隻是心虛前身而已,他想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