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仙庭祥和安穩了數萬載,一朝動蕩,就波及了三大仙山八座神宮,險些掀出場危及三界的彌天大禍來。
如今禍事消弭兩月有餘,但各神宮仍是心有餘悸,仙君仙娥們看著都比從前勤勉許多。
“這般行事無漏,看來仙庭能安順個萬載了。”度對於剛回到仙庭,就麵對這樣一番可預見的歲月靜好的仙庭未來,表示十分期許。
“是啊,如今想來,天道最偏愛的該是你才對。”
雲搖半玩笑地靠在司天宮的桌案旁,晃著壺中清酒,望著推開的木窗外,遠山明月清風,月色霧色一並籠著江麵,燈火粼粼,萬年不改。
她輕抿了一口,轉回視線:“你怕麻煩,便極少遇上麻煩。我最生性散漫,卻永遠為世間倫理規則所束。而劫……”
話聲沒入酒中,如一葉投江,略起波瀾。
桌案旁靜寂須臾,誰都沒有再接這個話頭,而是帶著數萬年的熟稔默契,不約而同地繞了過去。
度最先問起:“我聽你神宮中那個叫雲巧的小仙娥說,你前些日子,上了九重天闕一趟,回來時帶著滿身的玄寒之氣,在殿內將養了一個月才能下榻?”
“……”雲搖眼睫掃落,“她最喜歡胡亂猜測,未有之事。”
“是麼?”
度似笑非笑地拿過了她手中酒壺,向兩人之間一晃——壺身之上,竟然顯著一層涼白的霜色。
“那這是什麼?”
雲搖下意識地掃過了指尖。
藏不住的,同樣是仙力亦壓不下的霜冷之氣。
“以你仙修,還能傷你至此的,除了九重天闕之上那塊足夠冰封一方世界的天寒玄玉外,我難做旁想。”
度將酒壺放了回去,笑容收緩。
“你殿中那具不見了的棺槨,可是與此事有關?”
“……”
“你明知天道之力下,他怕是再也回不來了,何必還要付如此大的代價保留他一具無魂之身呢?”度歎息道,“天寒玄玉既能萬年不化,它留在你體內的寒氣,便也能陪你到亙古消亡——今後仙途尚漫漫,卻夜夜要受寒意蝕骨之苦,隻為了留他一具全屍,值得麼?”
雲搖終於抬了眼:“這世上有一些人,一些事,本就不能用值不值得去衡量。”
度默然望了她許久,終於還是千般言辭付與一笑:“好,那這一杯,便敬你的不衡量。”
“……”
酒過三巡,神仙也倒。
度撂下一句“照顧好你們家聖尊”,就駕著雲鶴翩然遠去了,留下雲巧與起始神宮中最近新飛升上來的一位小仙娥,在殿中拾掇靠在案旁昏睡的女子。
見雲巧將燒起的炭火盆挪到了雲搖身畔,新上來的小仙娥好奇地睜大了眼:“原來神君們也要烤火的嗎?”
“神君們不用,但咱們聖尊要,”雲巧不知道想起什麼,哀怨地歎了口氣,示意小仙娥將手中的玄
色鶴氅遞給她,披到了熟睡的人身上,“畢竟低品階的仙人們,誰敢去九重天闕上與天論道?”
小仙娥望案頭挪:“論道了什麼?”
“算是,能不能同它借一塊玉吧。”
“啊……哎?”
小仙娥滿麵好奇,可惜沒等她再追問,就被案前昏睡的女子淩空握住了手腕。
她嚇得一跳,正要躲,卻見雲巧朝她使眼色。
小仙娥勉強按住驚慌,小心翼翼地望向那個靠案醉睡的芙蓉麵的聖尊。隻見對方柳眉淺蹙,唇微翕張,像是在夢裡囈著一個名字。
隻是不知聖尊夢見的是誰,叫她這樣的人,也能生出這般委屈神相。
待到脫身後,小仙娥禁不住好奇,跟雲巧問了:“我聽仙庭的仙君們說起,初聖尊是三界最厲害的神仙,是掌管世間一切規則的起始神君,她也會有煩憂麼?”
然而雲巧沉默了很久,卻隻是抬頭,望了一眼九重天闕之上。
“掌握世間一切規則的,是天道,不是聖尊。”
“隻是愛之一字,從來在天地規則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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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搖下界那日,未驚擾仙庭任何一宮一殿,來送她的也就隻有度一人。
“放著仙庭的清閒日子不過,定要下界去體人間疾苦,”度歎氣不止,“父神當年若將這教化之責安排給你,那我們豈不是皆大歡喜?”
“教化?”
雖知度是玩笑,但雲搖還是忍不住搪了回去:“古往今來,我就隻收了一個徒弟,如今名揚仙庭——你確定,要我代你做天下之師?”
“……”
回憶了一番道聽途說來的這樁師徒孽緣,度繃了須臾,立時認了錯:“罷了,不愧是父神,數萬年的遠見總是有的。為了仙庭乃至三界安穩,這份差使可不適合你。”
雲搖輕哂:“仙庭若有事,你傳神訊給我。”
度微微正色:“當真非去不可?”
“仙生漫漫,哪來什麼非有不可。”
雲搖想了想,不知思及什麼,唇角輕勾起來:“隻是,唯有在那裡,我才覺著我是真正地活過。”
“……”
度不做聲色地望了眼雲搖的袖下。他知曉,那裡戴著枚半透明的,冒著森然寒氣的冰玉戒。
也是她唯一從仙庭將要帶走的東西。
度輕歎了聲:“若尋不到呢。”
雲搖微微一停,“……那便等。”
“等到何日?”
“便等到……”雲搖輕笑起來,“三界之內,冥冥之中,他醒來,喚我相見的第一聲。”
——
“師叔!!”
“嗚嗚嗚嗚師叔你總算回來了!!”
歸來乾門那日,要等的呼喚沒等到,奉天峰上的熱烈迎接的熊抱倒是不見少。
迎麵被哭成了花臉的丁筱蹭了一前襟的眼淚鼻涕,雲搖無奈又好笑:“我隻是出了趟遠門,又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