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被陳見雪撞破之事,雲搖確未曾料過。
直到慕寒淵話聲落地,身後倉皇離開的聲音遁去,雲搖頸後始終按著她的那隻手才鬆開。
她長發淩亂地從他懷裡仰起臉。
“慕寒淵?”雲搖神色古怪,“你藏我做什麼?”
這種時候不該索性和她撕破臉,借著陳見雪在、她隻能操控他而不能拿陳見雪如何的良機,從她這裡“脫離苦海”嗎?
“師徒悖倫這等事,我不想讓第三人知道。”慕寒淵垂著眼,語氣也淡淡。
“隻因為這個?”雲搖越發看不懂他在想什麼,“你方才那樣說,你小師妹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搭理你了。”
“也好過被師尊傷及。”
雲搖哼出聲輕哂:“怕我滅口?她再怎麼說也是陳青木的女兒,我掌門師侄的麵子,我還是會給的。”
“因為掌門是五師兄之徒麼。”
慕寒淵聲線低得難辨。
“嗯?”雲搖輕眯起眼,“你剛剛說了什麼?”
慕寒淵沉默片刻,忽溫聲笑了:“師尊方才說的話,此刻便忘了。”
“…什麼?”
“我隻是師尊的爐鼎而已,”慕寒淵終於撩起清沉的眸子,笑意未達眼底,“爐鼎如何想,重要麼。”
“……”
四目相對。
須臾後,雲搖忽一笑,從他懷裡躍起,她拍著裙角上的草屑向外走去:“也對,關我何事。不過記得看好你的小師妹,她若是敢出去亂說一個字,滅口雖不至於,但也彆怪我不顧長輩仁義。”
“……”
慕寒淵靜靠在芙蓉池畔,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與神識感知裡。
他終於落回了眼,向旁一瞥。
送給她的那朵粉白的芙蕖花,被她隨手拋下,躺在池邊的泥土裡,汙臟儘染。
也像她對他。
可以隨手救下,也可以毫不在意、棄之不理。
“……”
慕寒淵抬手,似乎想要拿起那支芙蕖花,隻是在觸及之前,他的指骨還是停住了。
算了。
早在它被摘下、卻又被隨手拋棄時,就已經死掉了。即便帶回去,也隻是一具空殼而已。
薄涼的嘲弄覆上他低曳的眼尾,那點小痣微微熠爍,像是顆不會落下的淚。
一陣風拂過去。
倚在芙蓉池畔,那道身影如雪消融,不留痕跡。
半個時辰後,同一座峰,同一片芙蓉池。
一道隱匿在虛空的身影帶著鬼鬼祟祟的虛紋波動,慢慢挪到了池邊,最後在那朵可憐的,躺在汙泥裡的芙蕖花旁邊蹲了下來。
似乎是遲疑了很久,隱匿虛空的波動間,小心翼翼伸出來一隻手,握住了芙蕖花的花柄。
一角紅色衣袖跟著手露出來,拿到了花,又嗖地一下藏回了虛空裡。
虛紋波動散去,芙蓉池美景如舊。
唯獨池畔那朵芙蕖花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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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搖原本以為②[]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慕寒淵體內那最後一絲血色絲絡,即便不易根除,至少此長彼消,總有窮儘之日。
卻沒想到,眼見著她謀劃事定之日的仙門大比都一日日近了,最後一根血色絲絡還是根深蒂固難以拔除的狀態。任憑她如何吸納,它都像在慕寒淵靈海內紮了根,即便今日短下去分毫,下一回再見卻又是完好如初了。
這狀況實在詭異,叫雲搖心底生出點不願細想的不安。
是日,天懸峰洞府外,桃花林又經了一夜春風,簇簇爭放,開得爛漫。
而洞府內,重重幔帳之中。
隔著薄薄單衣,雲搖泄憤地咬著慕寒淵的肩。那人伏在她上方,青絲垂落,如烏枝拓雪般遮了她滿身。
他發鬢微濕,眸子裡亦泛著某種潮意,更顯得那張清雋側顏溫柔如許。他一聲不吭地任她咬著,不躲不閃,反倒是微微低俯下來,就著那個姿勢將她更深地擁入懷裡。
血色絲絡仍在。
又失敗了。
雲搖又惱火又泄氣,偏偏實在折騰沒了力,隻能軟綿綿地踢他。
她踝足纖細,剛作惡地踢了兩下,就被慕寒淵單手握住了,給她不輕不重又不容拒絕地扣下,壓得陷進了他腰側之外的薄衾裡。
終於給雲搖禁錮得惱了。
她鬆開口,偏過臉:“你滾……滾下去。”
聲音都是啞的。意識到這點,說完以後,雲搖就立刻抿緊了嘴巴。
似乎是難得聽雲搖如此狼狽,青絲掩垂間,慕寒淵低浸著啞意的笑音也淌下。
“隻餘下一絲了,師尊彆泄氣。”
“——”
這話幾乎把雲搖嚇得血都涼了,下意識輕顫了下。
慕寒淵察覺什麼,微皺起眉,將她往懷裡藏得深了些:“你最近為何有些畏寒……”
“你知道、我是在吸取那些絲絡?”雲搖問。
慕寒淵一頓。
不知為何,他語氣似乎有些涼淡下來:“若非是它的存在,師尊還會選我做爐鼎麼。”
“……”
雲搖一啞。
順著他話意想了想,她才反應過來。
慕寒淵本就不知,惡鬼相本體的邪焰並未消失,而是一直封禁在她眉心。
而那些血色絲絡,又能助他修複生死之傷。
他大概以為,她是為了徹底謀奪他這份不死之力,才將他用作爐鼎的?
……挺好。
在他那兒,她的取死之仇又添了一筆。
埋首在他頸側窺不見的翳影裡,雲搖無力地勾了下唇角。
也難為慕寒淵了,對著這樣一個自私自利、背信棄義、罔顧天倫、禽獸不如的師尊,還能日夜相對地做這種事,竟也還笑得出來。
這般忍辱負重,換了她,大概做夢都想將人一刀結果了
吧。
雲搖自嘲想著,心冷得也更甚。
她一言不發地推開了慕寒淵,披衣起身:“過幾日便是仙門大比了,雜事頗多。自今日之後,你便不必再來我洞府中。”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身後一寂。
須臾後,她聽得慕寒淵坐起身,那人華冠下披著清冷如銀瀑流瀉的長發,聲線卻低啞至極:“師尊此言何意。”
雲搖沒動。
背對著慕寒淵,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意思是反正最後一絲血色絲絡拔不儘,但量它不過如杯盞之水,也不可能在慕寒淵那片猶如汪洋的靈海裡翻了天去。
如今既消解了他入魔之虞,孽恨也已鑄成,離仙門大比的事定隻餘下幾日,還不如留他個清閒。
但這些自然都不能與他說。
於是雲搖站了片刻,乏聲道:“沒什麼,隻是覺著爐鼎之事了無意趣,反正,你的利用價值也差不多了,就到這兒好了。”
“…………”
身後寂靜許久,漫長得,叫雲搖心底滋生出些如跗骨陰翳似的不安。
像有什麼蘊藏在黑暗裡、從未見天日的可怖意象,在她不知不覺時滋生壯大,而此時顯露觸角,快要將她吞噬下去。
雲搖攥緊了指尖,轉身。
榻上,燭火映不進去,隔著薄紗,隻能見著慕寒淵披衣,身影清孤地坐在那兒,周身滿是昏昧的翳影。
興許是燈火闌珊的緣故,雲搖望著黑暗中他的蓮花冠,竟覺著它清冷不複,而是染滿了墨一樣的濁黑。
“慕寒淵,你……”
雲搖聲音剛起。
另一道聲音便傳入洞府中。
“師叔,青木求見!”
“——”
無形而緊繃的弦,被外力無形斬斷。
而燈火晃入,也為雲搖映照分明——紗幔內,依然是那頂清冷不染的蓮花冠。
雲搖的肩背驀地鬆弛下來,確定無虞後,她幾乎是本能地轉身,不願被慕寒淵辨得一絲真意,便將身影挪閃向洞府外:“我去見掌門,你自行離開,不要被他發現。”
她頓了下,留下最後一句:“我們之間的事,到此為止。”
“……”
最後一絲燭火暗下。
滿室昏黑,如墨如濁,不聞聲息。
薄衾間餘溫未消,慕寒淵無聲抬腕,指腹上更仿佛還存留著她的殘溫玉香。
垂眸靜坐許久,忽的,一隻蹁躚的金蝶飛入幔帳內。
慕寒淵漠然掃過。
一道劍訊,陳見雪發來的。
“師兄。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須告知與你。”
“請你在我父親歸來前,速至奉天峰。”
——
與此同時,雲搖洞府前殿。
隻對上陳青木那有口難言、又震驚又惘然又不可置信的神情,雲搖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
這一日到底還
是來了。
興許是心魔已深得無可救藥,雲搖發現自己此刻竟算得上坦然了。
她徑自坐到椅中,拿起茶盞,晃了晃其中涼透的茶水:“陳見雪告訴你了?”
“……”
陳青木刻意蓄起的胡須都跟著這話抖了兩下,半晌,他才顫聲問道:“見雪所說,難道、竟是真的?”
雲搖瞥了他眼,“聽之前,你要不扶著點,彆摔了?”
“…………”
這下都不必再說了,陳青木老臉煞白地跌坐進身後的椅子裡。
雲搖也懶得好言相勸,隻等他自己先平複這個消息。
茶盞裡的茶水入口,涼得讓她有些皺眉。然後她才想起來,在今日之前,每一次,無論晝夜,慕寒淵在榻上給她侍候得當後,還會將她洞府內燃香奉茶灑掃等一應事情都處理好,這才離開。
無論是爐鼎還是乖徒,都稱職得……有些離譜了。
在雲搖思緒已經快要飄去天邊的時候,陳青木大約終於給他自己順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