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舊歡如在夢魂中(五)(2 / 2)

然後帶著透骨的恨意,在他心口裡狠狠擰過一圈。

血湧出了魔尊薄冷的唇。

他身後,虛空中隱沒的身影露出,興奮到猙獰的聲音蓋過了獵獵的風聲:“我真的殺了他——我殺了魔尊!是我把慕寒淵這個魔頭殺了!!我——”

哢。

魔焰勒住了那人的脖頸,將那人癲狂的笑猙獰成窒息的驚恐。

在那個人放大的眼底,麵前那道漆黑的背影緩緩轉身。

匕首從他心口裡一點點消融。

而那個空曠又猙獰的血洞,就在對方目眥欲裂的視線下,一點點糾纏出無數根血色絲絡,它們分叉,蔓延,長合,最後完好如初。

魔焰灼覆過他心口,連墨色衣袍都再尋不得一絲痕跡。

猶如時光倒流。

“怎麼……可能、為什麼……憑、憑什麼……是你這個魔頭……得天獨厚……”

在那人極儘嫉恨的嘶啞聲音裡,魔尊微微偏首。

“得天、獨厚?”

魔尊停了許久,忽大笑起來,他眼尾血色魔紋勾抬,如薄玉上垂迤的一滴血淚,盈盈墜在他眼尾。

笑罷,他再垂眸,刻骨的戾意猩紅了他墨色的眸——

“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噩夢是什麼?”

“是縱使我殺了自己上萬次,依然求死不能。”

“而我願意將這求而不得的恩賜,賜給你們每一個人——等到這裡變成了無間地獄,亡魂自會歸來,不是麼?”

“……!!”

哢嚓。

魔焰掠回,萬千惡鬼怨魂中又多了最微不足道的一道。

“今日便到這裡罷,”慕寒淵撫過墨琴,“你也累了,是麼。”

話音落時,那道身影已在黯下的天際消失。

一息後。

那道墨冠雪發的身影出現在了披起蒼蒼晚色的乾門山門內,天懸峰中。

這裡早已荒蕪。

他穿過滿階的荒草、生了青苔的洞府,一步步踏入到後山的山穀。

隻有這裡如初。

唯獨一處變了:在第八座墳塋的石碑後,新掘出的墳內,落著一張打開的棺木。

慕寒淵平靜地躺入棺中。

望了一眼那座無字空碑,他垂眸而笑:“夜安,師尊。”

“夢裡見。”

在他闔眸的那一瞬息,山穀震鳴。

若雲搖得見,便會看到那最熟悉不過的金光殺陣拔地而起,巨劍顯影,繼而向下轟落——

劍刃一寸寸碾碎他的血肉與筋骨。

血濺在了石碑上,滲進了石碑那一行快

要被撫平的拓字旁。

魔無眠。

但好在他還可以借一場場死,重溫那一夜夜有她的夢。

——

——

“慕寒淵!”

恍如隔世,一道撞開了房門的女聲,將榻上盤膝入夢的慕寒淵驚醒。

他倏然睜眸。

眼前紅衣映入眼底,剛從夢中脫出的慕寒淵隻覺得心口像是被巨力狠狠攥緊,難以言喻又失而複得的惶恐一瞬間脹滿了他的胸膛。

慕寒淵想都未想,在雲搖跑到榻前時,他起身,抬手便將她攏入懷中。

“彆走……!”

低啞的聲線壓抑著近絕望的沉慟。

雲搖剛手足無措地僵在那兒,聽見這句,又下意識蹭過臉頰去確認——

白衣墨發,銀絲蓮花冠。

還有那點淡色小痣。

沒變。

……還好。

雲搖吊到九霄之上的心落回了胸口,她掰開了慕寒淵禁錮在她腰間的手掌,又默默地、默默地把自己挪出去了一丈,然後她才問道:“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慕寒淵默然。

在抱上雲搖身體的那一刻,確切的感知已經叫他回神,但他多貪戀了片刻,沒有鬆手。

“……是,”慕寒淵垂下袍袖,遮過了根根攥起的指骨,聲線恢複了溫潤清雋的分寸,“一時驚夢而已,冒犯了師尊,還請師尊恕罪。”

他耳邊。

從極遙遠的虛空中,傳來了一聲魔的低嗤。像是在嘲弄他的自欺欺人。

雲搖沒有察覺慕寒淵垂低的眼睫下,流光暗湧,她滿心記著自己來此的第一要事:“無礙,我急匆匆過來,是閉關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還在修煉體內的那些血色絲絡嗎?”

慕寒淵似乎有些意外地抬眸:“是。”

“不要煉了,一絲一毫都不要再去碰它。”雲搖斬釘截鐵,“雖然這樣做,會對你的修為進境速度有影響,一時半會也跟你解釋不清,但這東西危害——”

“好。”

“……”一肚子未儘的話憋了回去,雲搖仰臉,“啊?”

慕寒淵不明顯地笑了下:“師尊修為恢複,想是弊病已除,有師尊在,一切無虞,我修煉慢些也沒什麼。無論原因,自然聽憑師尊吩咐。”

雲搖:“。”

剛在輪回塔裡經過了那個黑慕寒淵的磋磨,她好像還有點不太適應現在這個白慕寒淵的乖順。

慕寒淵垂眸片刻,忽然開口:“不過。”

雲搖登時警覺:“不過什麼?”

“師徒之契,似乎不在了,”慕寒淵若有所思地抬眸望她,“是師尊為了不讓我修煉它們嗎?”

雲搖卡殼。

終焉火種都從她眉心挪走了,兩人之間的牽引之力當然就不複存在了。

但這要怎麼跟慕寒淵說呢。

“那個,它……”

雲搖正糾結著,一位小沙彌就在此時停在了屋舍外,揚聲進來:“施主,師祖有言,金蓮已定,請二位過去。”

雲搖一怔,回眸:“我們兩個都去?”

“是。”

“……”

雲搖轉回來時,也計上心頭。

想來隻要血色絲絡不除,慕寒淵對終焉火種的感知就不能結束,去了定會發現金蓮蹊蹺。

不如她乾脆順水推舟——

“嗯,師徒之契被我做成了一件厲害的……法寶吧,”雲搖遲疑了下,不過想那佛前金蓮至少能當個盾用,又心安理得了,“總之是個驚喜,你陪我一同去看看,如何?”

“是,師尊。”

慕寒淵語落時抬眸,他瞥見了雲搖鬢發處,青絲間沾著的半片青葉。

想是她來得匆忙,在竹林裡沾上的。

慕寒淵抬袖去拿,隻是指骨還未拂上她鬢發。

雲搖餘光掃及:“……!!”

紅衣女子幾乎是一個原地起跳,竄到了一丈開外。

慕寒淵停住:“師尊?”

“…………”

雲搖欲哭無淚。

該怎麼解釋,她方才在他指骨貼近,嗅得他腕上那點薄淡又再熟稔不過的冷香時,腦海裡一瞬掠過的無數個不能言說的耳鬢廝磨的畫麵?

這要命的前世記憶,她還是得找個時間儘快往外倒一倒才行。

“嗯,沒事,我就是突然想,抻一下懶腰,”雲搖按著發紅的麵頰,強笑著往外走,“彆讓大師等太久了,我們走吧。”

望著雲搖若有若無地保持的那份距離。

慕寒淵睫瞼輕斂,停了一兩息,他垂眸跟了上去。

——

直到到了大和尚的竹屋外,雲搖還在總結前世經驗教訓,順便教育乖徒。

尤其是想起了那個在遙城刑台之上的身影,那個欺瞞了她整整三百年——不對,兩世加起來整整六百年,讓她一個人曆儘苦楚還能裝死裝得一絲不漏的好師兄。

雲搖已經忍不住地咬牙切齒了。

踏上大和尚竹屋外的石階,雲搖猶在側著身提醒身後落了一兩丈遠的慕寒淵。

“你記著,今後不管是誰挑撥,你都要相信我,你和慕九天那個狗東西長得沒有一丁點相像!他——”

話聲未儘,剛邁入竹屋的雲搖停住。

餘光裡,她掃見了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邁著小短腿,一溜煙兒地朝門口撲過來。

啪嘰,剛到她膝蓋高的小和尚就抱到了她腿上。

雲搖頓住:“你……”

“娘親!”

小和尚仰頭,額心頂著金蓮印記,脆生生地喊了她一句。

一句就把雲搖砸懵了:“?”

慕寒淵正跟入。

聞言,他略微清沉的眼神落向雲搖。

雲搖剛要辯解。

小和尚扭頭,一把抱住了慕寒淵——

“爹爹!”

慕寒淵垂眸:“……?”

雲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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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輪回之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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