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帶著透骨的恨意,在他心口裡狠狠擰過一圈。
血湧出了魔尊薄冷的唇。
他身後,虛空中隱沒的身影露出,興奮到猙獰的聲音蓋過了獵獵的風聲:“我真的殺了他——我殺了魔尊!是我把慕寒淵這個魔頭殺了!!我——”
哢。
魔焰勒住了那人的脖頸,將那人癲狂的笑猙獰成窒息的驚恐。
在那個人放大的眼底,麵前那道漆黑的背影緩緩轉身。
匕首從他心口裡一點點消融。
而那個空曠又猙獰的血洞,就在對方目眥欲裂的視線下,一點點糾纏出無數根血色絲絡,它們分叉,蔓延,長合,最後完好如初。
魔焰灼覆過他心口,連墨色衣袍都再尋不得一絲痕跡。
猶如時光倒流。
“怎麼……可能、為什麼……憑、憑什麼……是你這個魔頭……得天獨厚……”
在那人極儘嫉恨的嘶啞聲音裡,魔尊微微偏首。
“得天、獨厚?”
魔尊停了許久,忽大笑起來,他眼尾血色魔紋勾抬,如薄玉上垂迤的一滴血淚,盈盈墜在他眼尾。
笑罷,他再垂眸,刻骨的戾意猩紅了他墨色的眸——
“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噩夢是什麼?”
“是縱使我殺了自己上萬次,依然求死不能。”
“而我願意將這求而不得的恩賜,賜給你們每一個人——等到這裡變成了無間地獄,亡魂自會歸來,不是麼?”
“……!!”
哢嚓。
魔焰掠回,萬千惡鬼怨魂中又多了最微不足道的一道。
“今日便到這裡罷,”慕寒淵撫過墨琴,“你也累了,是麼。”
話音落時,那道身影已在黯下的天際消失。
一息後。
那道墨冠雪發的身影出現在了披起蒼蒼晚色的乾門山門內,天懸峰中。
這裡早已荒蕪。
他穿過滿階的荒草、生了青苔的洞府,一步步踏入到後山的山穀。
隻有這裡如初。
唯獨一處變了:在第八座墳塋的石碑後,新掘出的墳內,落著一張打開的棺木。
慕寒淵平靜地躺入棺中。
望了一眼那座無字空碑,他垂眸而笑:“夜安,師尊。”
“夢裡見。”
在他闔眸的那一瞬息,山穀震鳴。
若雲搖得見,便會看到那最熟悉不過的金光殺陣拔地而起,巨劍顯影,繼而向下轟落——
劍刃一寸寸碾碎他的血肉與筋骨。
血濺在了石碑上,滲進了石碑那一行快
要被撫平的拓字旁。
魔無眠。
但好在他還可以借一場場死,重溫那一夜夜有她的夢。
——
——
“慕寒淵!”
恍如隔世,一道撞開了房門的女聲,將榻上盤膝入夢的慕寒淵驚醒。
他倏然睜眸。
眼前紅衣映入眼底,剛從夢中脫出的慕寒淵隻覺得心口像是被巨力狠狠攥緊,難以言喻又失而複得的惶恐一瞬間脹滿了他的胸膛。
慕寒淵想都未想,在雲搖跑到榻前時,他起身,抬手便將她攏入懷中。
“彆走……!”
低啞的聲線壓抑著近絕望的沉慟。
雲搖剛手足無措地僵在那兒,聽見這句,又下意識蹭過臉頰去確認——
白衣墨發,銀絲蓮花冠。
還有那點淡色小痣。
沒變。
……還好。
雲搖吊到九霄之上的心落回了胸口,她掰開了慕寒淵禁錮在她腰間的手掌,又默默地、默默地把自己挪出去了一丈,然後她才問道:“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慕寒淵默然。
在抱上雲搖身體的那一刻,確切的感知已經叫他回神,但他多貪戀了片刻,沒有鬆手。
“……是,”慕寒淵垂下袍袖,遮過了根根攥起的指骨,聲線恢複了溫潤清雋的分寸,“一時驚夢而已,冒犯了師尊,還請師尊恕罪。”
他耳邊。
從極遙遠的虛空中,傳來了一聲魔的低嗤。像是在嘲弄他的自欺欺人。
雲搖沒有察覺慕寒淵垂低的眼睫下,流光暗湧,她滿心記著自己來此的第一要事:“無礙,我急匆匆過來,是閉關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還在修煉體內的那些血色絲絡嗎?”
慕寒淵似乎有些意外地抬眸:“是。”
“不要煉了,一絲一毫都不要再去碰它。”雲搖斬釘截鐵,“雖然這樣做,會對你的修為進境速度有影響,一時半會也跟你解釋不清,但這東西危害——”
“好。”
“……”一肚子未儘的話憋了回去,雲搖仰臉,“啊?”
慕寒淵不明顯地笑了下:“師尊修為恢複,想是弊病已除,有師尊在,一切無虞,我修煉慢些也沒什麼。無論原因,自然聽憑師尊吩咐。”
雲搖:“。”
剛在輪回塔裡經過了那個黑慕寒淵的磋磨,她好像還有點不太適應現在這個白慕寒淵的乖順。
慕寒淵垂眸片刻,忽然開口:“不過。”
雲搖登時警覺:“不過什麼?”
“師徒之契,似乎不在了,”慕寒淵若有所思地抬眸望她,“是師尊為了不讓我修煉它們嗎?”
雲搖卡殼。
終焉火種都從她眉心挪走了,兩人之間的牽引之力當然就不複存在了。
但這要怎麼跟慕寒淵說呢。
“那個,它……”
雲搖正糾結著,一位小沙彌就在此時停在了屋舍外,揚聲進來:“施主,師祖有言,金蓮已定,請二位過去。”
雲搖一怔,回眸:“我們兩個都去?”
“是。”
“……”
雲搖轉回來時,也計上心頭。
想來隻要血色絲絡不除,慕寒淵對終焉火種的感知就不能結束,去了定會發現金蓮蹊蹺。
不如她乾脆順水推舟——
“嗯,師徒之契被我做成了一件厲害的……法寶吧,”雲搖遲疑了下,不過想那佛前金蓮至少能當個盾用,又心安理得了,“總之是個驚喜,你陪我一同去看看,如何?”
“是,師尊。”
慕寒淵語落時抬眸,他瞥見了雲搖鬢發處,青絲間沾著的半片青葉。
想是她來得匆忙,在竹林裡沾上的。
慕寒淵抬袖去拿,隻是指骨還未拂上她鬢發。
雲搖餘光掃及:“……!!”
紅衣女子幾乎是一個原地起跳,竄到了一丈開外。
慕寒淵停住:“師尊?”
“…………”
雲搖欲哭無淚。
該怎麼解釋,她方才在他指骨貼近,嗅得他腕上那點薄淡又再熟稔不過的冷香時,腦海裡一瞬掠過的無數個不能言說的耳鬢廝磨的畫麵?
這要命的前世記憶,她還是得找個時間儘快往外倒一倒才行。
“嗯,沒事,我就是突然想,抻一下懶腰,”雲搖按著發紅的麵頰,強笑著往外走,“彆讓大師等太久了,我們走吧。”
望著雲搖若有若無地保持的那份距離。
慕寒淵睫瞼輕斂,停了一兩息,他垂眸跟了上去。
——
直到到了大和尚的竹屋外,雲搖還在總結前世經驗教訓,順便教育乖徒。
尤其是想起了那個在遙城刑台之上的身影,那個欺瞞了她整整三百年——不對,兩世加起來整整六百年,讓她一個人曆儘苦楚還能裝死裝得一絲不漏的好師兄。
雲搖已經忍不住地咬牙切齒了。
踏上大和尚竹屋外的石階,雲搖猶在側著身提醒身後落了一兩丈遠的慕寒淵。
“你記著,今後不管是誰挑撥,你都要相信我,你和慕九天那個狗東西長得沒有一丁點相像!他——”
話聲未儘,剛邁入竹屋的雲搖停住。
餘光裡,她掃見了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邁著小短腿,一溜煙兒地朝門口撲過來。
啪嘰,剛到她膝蓋高的小和尚就抱到了她腿上。
雲搖頓住:“你……”
“娘親!”
小和尚仰頭,額心頂著金蓮印記,脆生生地喊了她一句。
一句就把雲搖砸懵了:“?”
慕寒淵正跟入。
聞言,他略微清沉的眼神落向雲搖。
雲搖剛要辯解。
小和尚扭頭,一把抱住了慕寒淵——
“爹爹!”
慕寒淵垂眸:“……?”
雲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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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輪回之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