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動如參與商(二)(2 / 2)

“我信天道無常,但不認宿命無改。”

“即便終焉是宿命所定,我亦絕不屈從——既你說宿命難逃,那便叫它來逐我罷。”

“終局未至、天由我定。”

——

轟!

“慕寒淵”心口的魂匕徹底消融。

眉心識海內,太極生黑白兩儀,首尾相銜,一息合轉——

神魂交替,乾坤顛倒。

而那血色的巨形光刃也終於被天地之力撼停在光罩上方,雪白裂紋密布整座光刃,而後伴隨著一聲驚天之響,沿著裂隙寸寸碎開——

巨刃崩裂,地動山搖。

每一團光刃碎片燃作魔焰火團,從天而降,落到戍城光罩外,如燃起一場焚世之火。

虛空中。

慕寒淵長袍垂停,他終於重新睜開了眼,望向下方陌生的龐大城池。

……方才他雖神魂如塵,卻也能清晰感知那個“慕寒淵”的所作所為。

此刻,最近人群要害的幾團碎刃魔焰被他卷至百裡外的無人荒野,然而還是有攔不下的,正落入城池四周。

在滿城慌亂驚聲與火勢燎天中,光陣不敢再封鎖,自行破開——懸劍宗弟子紛紛傳令四方,禦起仙舟飛劍,將城中百姓向無火的城外之地送去。

虛空中,慕寒淵墨袍掠出殘影,直入戍城。

聞不言趁方才起火城亂之時,混入了向城外遁逃的百姓當中。此刻他正扶著斷臂踉蹌撲行,眼見城門就在幾丈開外,他的心欣喜若狂地跳了起來,就要一步踏出。

忽地,他的身影像被無形之力強行凝滯在了半空中。

隻有眼珠能動的聞不言驚恐地微微轉過眼球,一襲淩白盛雪的長發,輕緩掠過他身側。

清聲溫潤,如珠玉落盤。

“聞宮主。”

百年間他曾與對方閒棋手談,把酒言歡,而今,那人如謫仙的清顏落入他眼底,卻與索命的惡鬼修羅無異。

“救……我……”聞不言從嗓子裡擠出血腥的哀鳴。

“殺我乾門長老弟子,共三十二人,”慕寒淵淩空掠至他身前,翩然回身,他漆黑長垂的睫羽下,眸子溫和如水,又漠然似冰,“爾罪,難恕。”

話落,慕寒淵掠身離開。

他身影消失在城門下的瞬息,四周百姓驚駭地望著,三十二道橫豎不一的血線,同時顯影在聞不言的身上。

下一刻。

“……砰。”

如煙花四濺。

死寂過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厲的驚叫聲,穿破魔焰落下的焚世之火,回蕩在整座戍城的上空。

二十息後。

藏匿於戍城中的浮玉宮長老,隻餘下最後一人。

浮玉宮五宮主,段鬆月。

顫顫巍巍的段鬆月將自己的身體哆嗦著挪向牆根,他難以自遏地瞥過慕寒淵身後不遠處,那個四分五裂的同門長老,隻一眼就叫他滿頭大汗,驚恐地抽著氣轉回來。

“我我我我……隻殺了一個築、築基期的……小小小弟子……就算是眾仙盟要處置,也、也會容情的……你想清楚,你要是殺了我……就是枉、枉殺……”

“隻殺了一個麼。”慕寒淵悲憫垂眸,望著眼前快要縮作一團的人。

“是,是,隻有一個!!”

段鬆月驚恐地聲音嘶啞著喊出來:“真的!他是給彆人擋,自己撞到我劍上來的!”

“可惜了。”慕寒淵回身。

段鬆月如釋重負,大汗淋漓地靠在牆上,不敢出聲追問。

然而他還是聽見了尾音。

也是他在這世間聽到的最後一句——

“你的命,本不配抵他。”

“……!”

一道血線,從段鬆月的眉心正中,豎著向下裂開。

“砰,砰。”

身後兩聲落地。

慕寒淵一揮袍袖——

隔著兩條街巷的百丈外,一根被火燒斷向下砸落的房梁,被拂落到旁處空地上。

原本的梁前,哭嚎的小姑娘被母親一把抱在身下。

半晌沒等到那火柱落下,母親驚慌又後怕地停住,茫然四顧卻不知發生了什麼。

“娘親…”小姑娘帶著哭腔仰頭,“我怕。”

“不怕,不怕,娘帶你走,我們走!”

“……”

慕寒淵在原地停了許久,袍袖下指骨緩握。繼而他察覺什麼,仰眸。

碧霄身影正淩空欲逃。

“……”

慕寒淵眼底方起的慟意薄收,霜冷般的淩冽覆上。

他淩空而起,正欲追去。

忽地。

戍城上空,不知何時降下了一張金色大網,正向著他網落——

“魔頭!還不束手就擒!!”

仿佛足以遮天的金色大網八角,分彆是一位合道境的懸劍宗長老。

而這網也非網,而是懸劍宗鎮宗劍陣,每一道金光看似網繩,觸之都是劍光淩身。

慕寒淵長睫未動,仰眸望著懸劍宗眾人:“三息退去,我不傷人、不破陣。”

“慕寒淵!你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不必多言,速擒!”

“……”

金色大網如化作漫天劍芒,遮天蔽日地落下。

慕寒淵袍袖垂下,一道乳白靈力如雪泉瀉落,最後緩緩凝作血絲金紋的靈劍。

他信手一揮。

“轟——!”

漫天金陣碎作華光,八處方位持劍陣之人儘數吐血,或退敗數十丈,或乾脆跌入城中廢墟裡。

而原地的慕寒淵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好!”

懸劍宗為首長老扶住胸口,嘶聲仰頭。

天巔之上。

慕寒淵憑空,淩於狼狽逃竄的碧霄身前。

碧霄此刻衣衫破敗,滿身血汙,胡子淩亂如草芥,早已沒有了半點月前出關時仙風道骨的模樣。

望著慕寒淵,他眼底驚恐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早知今日……”

慕寒淵懶聞犬吠,他垂眸,身影驟然上前,抬手扼住了碧霄蒼老如枯槁樹皮的脖頸——

“乾門今日,上下數百條性命,應記於你一人。”

“你該如何死呢?”

“慕寒淵!”下方,懸劍宗長老們恨聲揚起,“還不放了碧霄!你二人之怨,應由眾仙盟處置!你怎可一人妄殺!!”

“……”

慕寒淵漠然抬眸,眼底恨意終於從冰冷下剝出分毫。

他望著臉色漲紅的碧霄:“我想了一路。無論怎麼想,你一人之死,都無法洗雪乾門血仇。”

碧霄掙紮不得,嘶聲咒道:“你已經入了魔,天下皆見!這世上如今人人懼你、畏你、疑你、罵你——視你為惡鬼修羅!你會比他們死得慘上千萬倍!!”

慕寒淵冷眸:“那又如何。浮玉宮今日,必滿門同葬。”

“你敢殺我!?”

碧霄漲紅的青筋滿布的臉上露出了惡毒笑容:“沒錯,浮玉宮是儘數伏戮,所以如今——嗬……隻剩下我能為你正名!我若死了,你便永為禍世魔頭!百死不得清名!”

“……”

慕寒淵指骨微停,他下意識地垂眸,望向身下陷入茫茫火海的戍城。

他可以不惜一己身名。

可是乾門,還有師尊……

“嗬…你也怕了是不是?!”碧霄嘶啞著聲,癲狂地笑,“你吸納了金蓮聖物又如何,連乾門那群螻蟻你都舍不下,如何成魔飛仙!?”

“——”

慕寒淵指骨驀地收緊,死死扼住了碧霄的喉骨。

他眼底恨意如冰:“你還敢提它。”

“你做什麼……你……”碧霄感受到生機一點點被血色絲絡噬去,“你若不想作那萬夫所指、世人皆殺的魔頭……就該求我不死!”

話聲方落。

天際,一道劍鳴忽至,帶來一道驚聲如鴻影:“慕寒淵!”

“……”

慕寒淵眼底將漫的血色一滯,他回眸,望見了天邊那道紅衣身影。

碧霄自然也聽見了。

他神色一瞬便猙獰怨毒得猶如餓鬼:“對,不隻是你……還有雲搖,她不是最想保下你嗎?她也要跪下來哀求我!我要她跪在我麵前——……”

風聲驟消。

像是天地間逆鱗撥止。

飛射而來的奈何劍上,雲搖麵色遽變:“不要!!”

“哢嚓。”

碧霄怨毒的笑容僵在了蒼老的臉上。

自他喉骨向下,一寸寸如蛛網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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