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朱雀城外。
聽說青龍城同時送來了降表與“和親”的公主,半個主城的人似乎都湧上街來看熱鬨了。
“這青龍城何時換了位城主的?怎麼從未聽說過?”
“青龍那邊一直是世襲傳承,估摸是族內決議的吧。倒是多出來的這位公主,看著當真是天香國色。青龍這會賠了夫人又折兵,算是虧大咯。”
“白虎城主真能接下這位公主?”
“這有何不能的?如此美人,求娶都來不及,送上門來了誰還會往外推啊?”
“你們想得也太簡單了,你們忘了,這位公主可是和降表一同送來的,青龍城那邊的意思很明確啊——”
“要麼同收,要麼同拒。”
朱雀城城主府中,正殿上,朱雀衛右使冷笑一聲:“青龍城這是一手威逼一手利誘啊,他們當真覺著,吾主擁白虎、朱雀、玄武三部,竟還不敢和他們再戰一場嗎?”
座下跟著怒聲四起:“要我說,就先殺了那隊青龍令使與公主祭旗,一舉滅了他們!”
“沒錯!該殺一殺他們的威風!”
“這是他們趁夜偷襲兩儀城應得的代價!”
“我也附議!”
“……”
“夠了。”
兀地,主位上一聲清沉話音,壓寂了滿堂低議。
堂下眾人紛紛回神,連忙轉過來,朝正中主位微微屈身,以示恭順聽從之意。
“今日起,三部各安其所,不許妄動。更不許在魔域內再興殺孽。”
慕寒淵起身,向外走去。
“議和的降表收下。青龍城送來的那位公主,就由城主暫且安排在府中吧。”
“啊?”
朱雀城主顯然沒想到這事情怎麼就落自己身上了,他茫然抬頭,然而那道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堂外。
片刻後。
雲搖神色沉凝地踏入了落腳的後院院落中。
自從當日得知假作“厲無歡”的禦衍擄走了陳見雪,雲搖便對陳見雪的前世有所猜測——合她那像是被下了真龍之詛的先天靈體有缺,如今她與長雍的關係已是昭然若揭。
可雲搖分明記得,有數位乾門弟子說起過,陳見雪被帶離乾門時,已經是瀕死之際。
就算禦衍從鳳凰族強取了鳳凰膽,能夠為陳見雪續命,他又如何放心將人送到這裡來的?
“……還未想明白嗎?”
一道聲音兀然從身前不遠處蕩來。
雲搖抬眸,對上樹下鳳清漣抱臂冷顏的側影。
那人拿涼颼颼的奚落眼神刮過她:“隻要你放下了對慕寒淵的在意與感情,這局勢就再清楚不過了。”
“你說,我聽。”
雲搖此刻的平靜近乎暗潮洶湧,反倒是叫鳳清漣有些不自在了。
他放下抱臂的手,“從朱雀、白虎、玄武三部聚於天隕淵前開始
,這十萬魂火性命血祭舊日魔尊殿的計劃,就已經在這位魔域共主的囊中了——他若不是想討你歡心,興許已經叫兩部棄降者不理,令玄武十萬精兵命喪天隕淵,以重啟魔尊殿了。”
“……”雲搖眼神微晃。
那日浴池中,慕寒淵改口前冰冷的令聲猶在耳畔。
[白虎部從不受降。]
[全都殺了,葬入天隕淵。]
這就是慕寒淵……或者說那個生了魔心時的慕寒淵,最初的計劃嗎?
“若此計不成,他也備了後手。”
鳳清漣冷笑:“那便是如今局勢——雖不知道你的這位好徒弟究竟許給了青龍部什麼天大的好處,但隻須提前布置,叫青龍部趁虛而入,殺剛剛整編尚未磨合的朱雀、玄武一部一個措手不及,那便同樣是十萬魂火喪於天隕淵。結束之後,慕寒淵可就順理成章坐上了這魔域共主的位置。”
“而事到如今,再送來陳見雪,屆時便以青龍城公主的名號嫁入魔尊殿——你該知道,無論是慕九天,還是陳青木,甚至是蕭九思他們背後那一眾仙門,都絕不會允許一個魔頭如此肆意妄為。魔域共主與陳見雪,都可以成為他釣起這場兩域血戰的一顆餌!”
“他要的就是生靈塗炭、萬劫不複!你還不明白嗎?”
“……”
雲搖聽罷,默然未語。
鳳清漣放淡了神情:“這是我最後一次勸你,你若還要執迷不悟,認定他是無辜之人,那我——”
“謝謝。確實是你提醒了我。”
鳳清漣一愣:“你不再相信他了?”
“不,我更信他所說了,他沒有騙我,”雲搖抬眸,在鳳清漣麵上怒意顯行前,她出聲問,“你就沒發覺,你說的這一切布置中,全都有個怪相?”
怒意停滯在臉上,鳳清漣強忍著:“什麼怪相?”
“你口中那個十惡不赦的慕寒淵,分明有一舉拿下四大主城的實力,卻偏偏要費儘周折,耗上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在四大主城間極儘克製地行事……”
望著鳳清漣微微變了的臉色,雲搖終於展露了來這兒以後的第一個笑,儘管淺淡得並不明顯:
“他不信任任何一個人,甚至——他最提防他自己。”
雲搖道,“你說的討我歡心,也並不準確。他是備下了第一套方案,卻不是用來討我歡心,而是用來防備他自己的。”
鳳清漣沉下眼:“你什麼意思?”
“如果……慕寒淵有兩個呢。”雲搖聽見自己聲音不自覺放到了最輕。
像是生怕一語出後,石破天驚。
“不可能!你要為他辯解也該想個正常的理由!!”
鳳清漣怒聲說罷,神色卻一點點僵了下去。
因為他發現,雲搖說得似乎是最離譜、但又最能補合這一整套詭異迂回的戰術下那個邏輯基點的問題——
這一切總是有哪裡顯得詭異,除非,慕寒淵在提防一個最“親密”、最知悉他每
一步行徑、又最與他極端相反的自己。
“你看,你分明也覺得我說的對。”
雲搖足夠熟悉鳳清漣,一個眼神就能猜到他現在的複雜心緒。
多了個人知道這件離譜的事,似乎讓她還輕鬆些了。
鳳清漣顴骨抖了兩下,才狠聲問:“若真若你所說,慕寒淵有善惡雙相之分,是他的惡相與禦衍合謀,那他的善相為何不提前說?”
“若是他的善相並不知道呢。”
“怎麼可能?你方才還說,他們互相知悉,互……”
鳳清漣自己停住了話聲。
幾息後,他含恨咬牙:“禦、衍。”
“是啊,彆忘了那位最擅神魂之術的真龍陛下。”
雲搖輕狹起眸,望著不遠處的亭下。
“在蔽人心魂的手段上,怕是仙界也未必有多少能與他一敵的。”
她眼底映著的亭子中,落地的花泥凝回花瓣,又飛回枝頭。入秋的枝木洗去枯槁,重綴上綠油油的葉片。
秋色褪儘,如時光倒轉。
——
三個月前。
亭下。
琴音交織著盛夏的蟲鳴,流淌在夜色彌漫的花叢間。白衣雪發的琴師坐在石桌後,孑然孤獨的清影投於地麵,一人伴著月色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