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芙蓉帳暖,燈火搖搖。
“哢嚓!”
兩個值夜的侍女站在尊主府的寢閣外,其中一個剛悄然打了個哈欠,就聽身後,隔著外堂,從裡閣傳出了一聲琉璃盞之類的東西摔碎在地上的聲響。
“……嚇我一跳。”
哈欠打到一半的侍女僵繃了幾息,才小心翼翼地回過頭,想巴望裡閣內的動靜。
“你不要命啦?”另一名侍女連忙將她探進去的上半身拽出來,“老實點,我可不想陪你送死。”
“沒事,尊主大人再凶,今晚也顧不上我們嘛。”
侍女捂著嘴小聲笑著轉回來,“新婚夜都能鬨出這麼激烈的陣仗,真不愧是尊主大人。”
“切,前些日子你還說咱們尊主大人寧願戴著那麼醜的青銅麵具也不露臉,長相一定比麵具獸首還凶神惡煞,怎麼,今日尊主在大婚上摘了麵具,你立刻就倒戈了?”
“什麼叫倒戈,我一直對尊主大人很忠實的,”侍女一挺胸脯,隨後在同伴的打趣眼神下故作羞澀地彎回腰,“雖然多少是有點美色所惑……哎呀難道你看著尊主大人的長相,還能沒半點動心嗎?”
“那我還是比較惜命的。”
“嗯?”膽子大些的侍女歪過頭,“怎麼說?”
年長些的那名侍女輕歎,放低了聲:“知道咱們尊主夫人是什麼人物嗎?”
“嗯……有聽說過,什麼乾門小師叔祖,三百年前一劍壓魔域,什麼仙域第一人之類的……最了不得的還是尊主的師尊,能教出這樣一位人物來,嘖,太厲害了。”
“比起前麵,教出尊主都不算什麼了,你就是太年少,對她那些偉績認識不夠……”
年長侍女描繪了一番雲搖的昔日風采後,終於下了結語:“也就隻有這樣的人物,才能和尊主你來我往恩怨糾葛——換了咱們這種,怕是在尊主麵前打個照麵,就要渣都不剩,直接被人掃出去了。”
終於聽出了同伴話裡話外點自己的意思,小侍女輕撓了撓額角,訕訕道:“我隻是一說嘛,哪敢真去尊主麵前——”
話聲未落。
“砰。”
閣內傳出來什麼東西撞在牆柱上的沉悶聲響,嚇得門外議論的兩個侍女慌忙將頭低了下去。
後麵隨之又是一陣叮鈴哐啷的動靜。
小侍女低著頭,紅著臉嘀咕:“這哪裡是洞房花燭夜嘛,我看是打架還差不多……”
——
房內。
雲搖有生以來打了大大小小無數場架,年少輕狂時更是沒少乾過從山門挑到對方宗門祖祠的“惡事”,然而從未想過的是,有朝一日還能跟什麼人在榻上打起來。
而那個“什麼人”,偏偏還是她大逆不道的徒弟。
“……砰。”
隨著再一聲悶響,雲搖被慕寒淵鉗著雙手壓在了榻上,豔紅的薄紗裡衣在方才那番收著靈力的較量裡,已經
從她頸下剝過,香肩半露,被豔紅的紗衣一襯,愈發盈盈如雪。
可惜青絲鋪展之上,紅紗裡衣的主人的眼神卻淩冽得鋒芒難掩。
慕寒淵忍不住低聲笑著,俯身下去吻她的睫:“師尊明知自己仙格有損,識海受創,此時並不是我的對手,為何還要勉強呢?”
“……”
雲搖撇開臉,餘光瞥及慕寒淵冷白耳垂上淡淡的卻有些不自然的薄紅。
一點涼颼颼的笑意同樣浮入她眸中。
“是麼,”紅衣女子忽柳眉輕挑,“可你忘了,你還喝了我下的七日泉呢。鴆魔族的七日泉既號稱仙人塚,你怎麼敢小看它的?”
慕寒淵端詳著雲搖眉眼,聲線顯出幾分不在意的倦怠散漫:“七日泉是在經脈內蠶食七日,抵達靈府後,方顯敗亡,不會那麼快……”
忽地,鉗製著雲搖的淩冽指骨一鬆。
而伏於她身上的慕寒淵的身影也跟著晃了晃。
——時候到了。
雲搖眼睛一亮,趁機抽手,同時毫不客氣地在慕寒淵身上一推。
“砰。”
那人便有些狼狽而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她推抵到了榻內的圍欄上。
雲搖翻身坐起。
榻上地方不大,偏她又怕慕寒淵是故意裝樣惹她上鉤,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直接膝跪在慕寒淵腰側,居高臨下地將人扣在床角。
“怎麼了,尊主大人?”
望著慕寒淵扶額而微驟起的淩眉,雲搖笑起來,她懶散折低了腰,“方才還是雄赳赳的老虎,怎麼一下子就成了隻任人欺淩的病貓?”
“……”
慕寒淵停了幾息才垂下手,而即便隻是掀起眼睫朝身上跨坐的女人望去的這一個動作,就叫他腦海內陌生的暈眩感再次襲來。
望著雲搖唇角微翹,又嘲弄又冷淡地垂睨著自己的意氣風發的神色,他莫名有些想笑。
於是慕寒淵就當真笑了起來,嗓音低啞如蠱:“即便是病貓,也不會任人欺淩。”
“哦?”帶著些被欺負了半晚上的薄怒,雲搖挑起了慕寒淵的下頜,神色間伴以最能激怒這些雄性的輕視和蔑然,“那此刻這副任人魚肉的模樣,難不成也是尊主大人計劃中的一環?”
“……”
雲搖指尖正蹭過慕寒淵的薄唇,帶幾分玩弄輕慢的意味。
那人映著燈盞光影的漆眸本是波光粼粼,此刻卻隨她動作而一點點暗了下去,像噬儘了滿江漁火。
“不是任人,隻任師尊。”
說罷這句,他微低過下頜,含吻住了雲搖的指尖。
“——!”
像是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在識海裡。
雲搖一瞬就僵在那兒,且無法形容此刻麵前極儘情'色的畫麵,給她帶來的遠超之前任何親昵繾綣行徑的,禮崩樂壞般的衝擊。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舌尖輕舔過她指腹的灼燙。
等回過神,雲搖幾乎是
本能抽手,一巴掌甩了下去。
“啪。”
本該極輕的一聲,但在死寂的燈火間又清脆分明。
幾乎有些刺耳了。
雲搖打完就有些後悔,下意識抬眸去看身前那個微微偏過臉去的人。
雪色長發垂瀉過他玄黑的衣袍,衣冠鬆散,薄唇殷著如血的紅,冷白清雋的側顏上還有一抹她抽手甩下的淡淡紅印。
在她眼神下,那人修長脖頸上,喉結輕慢而深沉地滾了下——不知何時,連它都縈上了淡淡的紅暈。
像是被烙過一個深刻入骨的吻。
喉結像是滾落下一聲沉啞的笑,慕寒淵慢慢轉回來。
明明是他自下而上地望著她,偏偏雲搖就有一種被他那極具侵略性的眼神一點點剝開壁壘的慌張。
“不想吃苦頭的話,我勸尊主大人,”雲搖輕咬牙,擠出個笑,“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挑釁我了?”
“連一巴掌師尊都會心疼……”慕寒淵淡淡睨落了眼,視線掃過她垂在身側,不安地攥緊了指尖的那隻手。
察覺他目光落處,雲搖連忙將手藏到身後。
下一刻她就反應過來這樣難免驗證了慕寒淵的話,叫她落了下風,果然便聽身前被她壓製在下的那人偏開側顏,一聲蠱人至極的輕哂。
“師尊這副柔軟心腸,本就不適合作什麼惡態。”
“論作惡,天底下確實沒人比得過你。”不知是被點醒,還是想起不能放任自己沉淪在無關事裡,雲搖已經確定了慕寒淵再無反抗之力,便索性從他身上翻下。
眼見那抹紅衣將離,笑意褪去清雋麵龐,取而代之的是藏在戾然冷淡之下的慌張。
慕寒淵強摧起身,握住雲搖手腕:“你要去哪——”
話聲未儘,他身影已經晃了一晃。
雲搖此刻已經坐在了榻旁,聞言回過身,懶洋洋地掰開了慕寒淵鉗製著她的、看似屈指都鋒銳實則虛張聲勢的無力指骨:“尊主大人還有心情操心我麼,不如還是想想,怎麼給自己解了這要命的‘仙人塚’吧。”
“這根本不是七日泉……”慕寒淵身影搖晃,眼前連紅衣虛影都疊上了不知幾重,他咬破了舌尖,試圖逼出一線清明,“你給我下在盞中的是什麼……”
“哦,你說這個啊。”
雲搖淩空取來了一隻琉璃小瓶,故意在幾乎要倒在榻上的慕寒淵眼前晃了晃。
“它確實不是仙人塚,而是大師兄釀的仙人醉。”
“——”
慕寒淵抬手想握她的手,卻隻握了個虛影。
這個動作反而叫他勉力支撐的平衡再難把控,有些狼狽地跌入了柔軟的被衾中。
“雲搖……”那人冷白額角綻起有些暴戾淩厲的青筋,“彆走……回來……我絕不許……絕不許你再離開我了……”
雲搖站在榻旁。
雖聽不清已經醉得徹底的慕寒淵在說什麼,但不知為何,對方此刻這病貓學老虎似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