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邊想邊穿上一套緊身的夜行衣,他上回發現了皇城每天看守鬆懈的時間,找準時機就遛了進去。他回想著腦中的路線,磕磕絆絆地找,終於找到一間看起來簡陋沒有人居住的寢殿。
安清偷偷摸摸跑到寢殿的後麵,用一根細竹筒捅穿窗戶,烏黑的眼睛貼上去,輕手輕腳往裡麵看。
起先安清什麼都沒看見,還以為寢殿裡沒有活人,直到聽到一聲夾著痰的咳嗽,他才猛然朝地上看去。
入眼是斷了腿披頭散發的老人,地上布滿了一塊塊焦黃已經乾透的痕跡,慢慢地鼻子裡湧進一些異味,安清聞到是什麼味兒後差點要被那味道生生臭暈。
地上的老人拖著兩條空空的褲腳,用手在地上艱難攀爬,他的衣服已經臟得不能看了,不知道有多久沒洗過,原本潔白的底色現在隻能看出灰色。
他似乎是想往床上爬,但還生著病,爬一步就要重重地喘息,而他的能力也沒有好到可以讓他避開那些臟汙的程度,他要想爬,就隻能蹭過地上的東西。
安清仔細辨認那張被頭發遮住一半的臉,看到右臉的一塊燙傷後,他對上了。
那是遠侯王。
早些年陪著先皇一起打天下,是跟著先皇一步步走過來的忠臣和良友,兩人好到什麼話都能談,當他知道先皇要讓於膠憐上位之時,他第一個極力反對。
他說於膠憐隻是在你麵前嘴巴甜會來事兒,平日裡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臉,對宮人非打則罵,還有龍陽之好,不管從哪方麵看都沒有一點作為天子的資質,絕不能讓於膠憐當皇帝,如果於膠憐登了基,這天下遲早得易主。
先皇隻是嫌遠侯王對於膠憐有偏見,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罰遠侯王。
不久之後,於膠憐不知道從哪聽說了遠侯王在先皇那裡說自己的壞話,他沒有表露出什麼反應。
於膠憐一直忍,一直忍,忍到先皇斷氣那日,他直接叫人把遠侯王關了起來,敲斷了他兩條腿,讓
他生不能死不如地活在冷宮裡,每天等著宮女進來端屎端尿送飯。
而他隻是隨便找了一個罪名就定了遠侯王的罪。
沒有人知道遠侯王到底去了哪裡,沒有人能想到這位滿心滿意為本朝著想、立過無數汗馬功勞的開國之臣被這樣沒有人權地關到了冷宮之中。
安清也有點想不到,傻過之後他咧嘴笑了聲,一顆心結結實實地放了下來。
他什麼都不用做了,滿朝文武將近絕多半的人都向著這位開國元老,如果讓他們知道遠侯王的下落,於膠憐遲早要下位。
他隻要等著就好,隻要等陸卿塵發現遠侯王的下落,暗中向幾個本就有反心的大臣送去消息,眾大臣的怒氣破了閘口,於膠憐就會玩完。
安清再次想,他隻要等著就好。
卯時一刻,宋吟把話本交到了秦子昭手中,他把手指縮進袖子裡麵,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麼,在陸卿塵看過來之後才扭捏說出口:“你們先回吧,我還有地方要去。”
秦子昭不過問小皇帝的去處,拿著話本說了聲好。
陸卿塵從來不會多問一句,但他看了於膠憐一眼,神色有些不明。
宋吟檢查了下懷裡的錢袋,確認沒丟之後,有些心虛地把兩人推上馬車:“我晚些再回去,就不和你們一道了,秦子昭,你要把話本保管好。”
“好,”秦子昭坐上了馬車,被陸卿塵身上的冷氣凍得縮起了肩膀,像見不得人的老鼠似的弓了弓背,他努力忽視,“陛下注意安全。”
宋吟連嗯兩聲:“快回吧。”
送走了陸卿塵和秦子昭,宋吟臉上的猶豫還沒消,他又拿出懷裡的那封信,著重在“模樣可憐”、“連病好幾日”、“動彈不得”幾個字上來回看了許久。
看了有半柱香時間,宋吟收起信一口氣跑到了義莊。
如果蘭濯池真因為他生病,他也是有一些責任的,他必須要和蘭濯池說清楚,讓蘭濯池彆再想亂七八糟的假想敵。
這麼想著,宋吟不知不覺就到了義莊。
義莊今天有客人搬著棺材上門,想在義莊裡停放幾日,一般這些簡單的場合都是小徒弟去辦,但宋吟不知道,他見蘭濯池不在,又有點相信蘭濯池是真的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身。
他抿抿唇
有些內疚,等到小徒弟和客人商定好價錢和停放時間,他才慢慢走上去問:“蘭濯池在嗎?”
小徒弟看到麵前那張熟悉的臉,稍微怔了怔神,下一刻就想起了那封信,他呲牙咧嘴地說:“我師父在,他每天都在,你等等,我現在就去叫他!”
宋吟有點搞不懂小徒弟那副神情是什麼意思,但他沒有多想,拉住小徒弟準備往前竄的身形:“他還病著,就不要讓他跑來跑去了,我去他房裡和他說幾句話就好。”
小徒弟那兩邊有些肉的臉頰又是抽了抽,眼皮微抖鼻子微皺做出一個有些古怪的表情,他乾笑兩聲:“好,我這就帶你去。”
蘭濯池這幾天一般都在自己屋裡待著,自從送出那封信之後更是很少出過門,小徒弟都不用跑去確認就知道他在義莊後麵的院子裡。
他走到院子門口,把手放到門上,但沒有貿然推開,推開之前他故意高聲喊:“師父,有人來了!我推門進來了啊!”
院子裡麵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音,宋吟有些緊張地跟著小徒弟進了院子,他推開房中的門,總算見到好幾天都沒見過的蘭濯池。
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蘭濯池沒有額頭上蓋著毛巾虛弱無力地躺在床上睡覺,也沒有哆哆嗦嗦地去拿床頭的杯子結果撒了一身,什麼也沒有,他正坐在床邊垂眸雕著手串。
氣色健康身上也有力氣。
宋吟又有點不確定了,這哪裡像生病了啊。
但也說不好,說不定蘭濯池生病就是這樣能吃能喝能動的呢?
小徒弟把宋吟送到房中之後就識趣地退了出去,還給他們把門合了起來,宋吟站在原地舔了舔唇角,思考措辭該怎麼開頭和蘭濯池解釋。
許久之後,宋吟小聲叫道:“蘭濯池……”
不叫還好,叫過之後,原本安靜雕著手串的蘭濯池騰地站起身,眼神也不往他這邊看,一個字也沒回,冷著張畫報般的臉往屋外走。
宋吟被甩在身後愣得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蘭濯池這是打算繼續跟他冷戰?
蘭濯池一路走到做飯的小房間,將還黏著麵粉的木板立起來放到一邊。
宋吟小喘著氣也跟著進了門,他心裡也起了一些火,本來就是蘭濯池想多,他主動上門蘭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