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子, 以一頭銀發與額間的聖火令為標誌。
這是在魔族之中至高無上的血脈傳承,每一任天魔子,都擁有著可以比肩魔尊的地位。
然而對於白玉陵來講, 這隻是表麵。
沒有人知道, 這所謂的血脈傳承, 實際上與詛咒也沒什麼不同——
他的腦海中, 有不屬於他的記憶。
但這十幾個的“他”與他自己,又好像是一個人一樣。
他能夠感知到他們在每一種不同情況下的喜怒哀樂和心裡的想法,就好像是看著自己的身體經曆彆人的人生一樣,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用凡人那邊的說法,大概就是喝了摻水的孟婆湯?
他的這些記憶, 其實幫了他很多忙。
也許是因為修煉過太多太多次, 提升境界對於白玉陵來說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輕鬆。
不過他並不願意將天賦展露出來。
他知道, 沒有任何人願意看到他成才。
這一世他的身份顯然是有些特殊的。
之前的那些天魔子, 都是血脈純正的魔淵皇族, 而他, 卻是人族與魔族的混血。
在他出生之前, 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人魔混血也可以成為天魔子。
他的母親, 是魔尊從人類那裡掠奪來的女子。
她時常對著月光垂淚, 白玉陵知道, 她是在思念她的丈夫和孩子。
她並不肯承認白玉陵的存在。
每次看到白玉陵,她就會想起自己屈辱的經曆。
她是恨著他的, 白玉陵很清楚。
小的時候他也曾經憧憬過,想要像其他魔族的孩童一樣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但是他被推開了。
母親對他說:“滾。”
她看向他眼神中的憎惡過於直白, 像是一柄尖刀, 在他幼小的心靈上劃過無數道刀口。
沒關係的, 不喜歡他的人也不止母親一個。
他的父親,魔淵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不也是一樣嗎?
這是每一任天魔子都逃不開的宿命——被自己的父親猜疑。
沒有哪個上位者願意將自己的權力分割給其他人,曆屆的魔尊都是如此。
當然,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以及他的母妃就更不會手軟了。
白玉陵的存在,幾乎是完全斬斷了白玉亭母妃扶持自己兒子上位的夢。
不過是一個人魔混血而已,憑什麼白玉陵會是天魔子?
所有人都知道,天魔子是注定會成為魔尊的驚世絕豔的天才。
白玉亭的母妃並不像讓這個定律在白玉陵身上也應驗。
在白玉陵八歲的時候,她動手了。
皇宮的花園內,又一處深不見底的寒潭。
隻要白玉陵沉下去,一切都會結束。
但顯然他的命足夠硬,在冷水裡泡了大半夜,也隻是凍壞了腿,落下了病根而已。
他落水的消息,就好像在湖麵上扔了一塊小石子一樣,掀起了一絲絲漣漪之後又恢複了平靜。
見到他沒能死掉,他的兩位至親甚至還有些遺憾似的。
若是換一個孩子,隻怕早就撐不住了崩潰了。
可白玉陵沒有,或者說,他根本就不能算得上是個孩子。
他知道自己身上還背負著使命。
上一任的天魔子的記憶中,留下了一個讓他十分膽寒的訊息。
這個世界,似乎有一層禁錮。
上一任的天魔子的修為已經到達了離渡劫臨門一腳的層次,卻始終無法突破,直到好友閬宇的劍靈燃燒自己,才將天空中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擊碎。
閬宇飛升了,但天魔子留下了。
他在八百多年之前壽終正寢,將能與上界聯係的法器埋在了皇宮的一個角落裡。
白玉陵現在身上並沒有什麼力氣,但還是強撐著爬起來,偷偷溜了出去。
也幸好大家都不在意他,根本沒人發現他出去了一趟。
白玉陵緊緊攥著那塊玉墜,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按照記憶中的方法,滴了一滴血上去。
玉墜亮起了光芒,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響起:“子燁?是你嗎?”
子燁,是了,這是上一任天魔子的名字。
白玉陵試探性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閬宇?”
“果然是你。”閬宇輕笑一聲,“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白玉陵。”
“聽你的聲音,好像年齡不是很大啊?”
“年齡不是問題。”白玉陵的小臉上露出了不符合年齡的認真,“那道禁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搞明白了嗎?”
“有點苗頭了,但具體是什麼情況,可能還需要你幫忙。”閬宇的聲音有些疲憊,顯然是為了此事費了一番心神。
“需要我做什麼?”
“到時候再告訴你,你先長大再說吧。”
白玉陵輕嘖一聲,嘴角卻勾了起來。
雖然這個朋友是他“繼承”來的,但不得不說,有個人說說話的感覺,真的挺不錯。
時間過得飛快,白玉陵很快就長成了翩翩少年。
他的修為與日俱增,比有著天才之稱的白玉亭進步還要迅速,但在外人麵前,他仍舊是那個病弱不堪,不良於行的大皇子。
這十幾年來,他的母親日日對著月亮懷念故人,終於是惹惱了魔尊,下令要將她淩遲。
白玉陵的內心毫無波動,雖然她名義上是他的母親,但她卻從未對他表露過半分關愛。
那麼,他也是一樣。
但行刑之前,走投無路的她終於是求到了他的頭上。
“玉陵,求求你,幫我把這封信寄出去,好嗎?”
往日美豔得不可方物的母親形容狼狽,含著淚懇求他,白玉陵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玉陵?這倒是你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女人微微一滯,看向了這個自己從來都不肯承認的孩子。
她想起了自己往日對白玉陵的稱呼。
“小雜種”,或者是“小野種”。
對上他平靜無波的視線,女人心裡突然就有些愧疚。
她對他是有遷怒的。
她無法反抗魔尊,於是就拿白玉陵出氣,這麼多年來,她一貫如此。
她從來都沒有考慮過白玉陵到底是什麼想法。
或許,他也根本就不願意被生下來吧?
女人的目光向下移著,看到他身下的輪椅,心裡突然一揪。
“玉陵,娘對不起你。”
白玉陵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
她說的沒有錯,她確實對不起他。
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能抹殺掉這麼多年來的不聞不問嗎?
顯然是不能的。
但也不知道為何,他還是接過了那封信。
推著輪椅走出陰暗的地牢,白玉陵將那封信綁到了鴿子的腿上。
信的內容是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那鴿子卻像是認了他的臉,隔三岔五地就飛來一次。
白玉陵注意到了它腳上的信筒,解開拿出了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跡十分娟秀,像是女子寫的。
上麵寫著“白玉陵親啟”。
白玉陵覺得有些奇怪。
母親已經被處死了,為什麼會把信寄給他呢?
他抿著唇,打開了信封。
信是母親的另外的一個女兒,也就是他同母異父的姐姐寄來的。
她說,她之前不知道他的存在,希望他在這裡能一切都好,開開心心地長大。
白玉陵嗤笑一聲。
這是什麼癡人說夢一般的祝福?
以他尷尬的身份,怎麼可能會開開心心長大?
白玉陵提筆,卻突然停住。
他在做什麼?
他是想要回信嗎?瘋了吧?
明明隻是個假好心的人罷了,有什麼理會的必要呢?
他將筆墨收了起來,又看了一眼那封信,隨手夾進了一本書裡。
隻是那個姐姐似乎並沒有放棄的意思,每隔一段時間,那胖鴿子就又會飛來一次。
時間長了,白玉陵手裡的信也攢下了厚厚的一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