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得貴甩甩拂塵,“咱家知道了,你且回去等候。”
小宮女點頭哈腰,懸著的心有了著落,轉身跑向翊坤宮。
此時,衛九拿起粉彩果盤上的橘子,隨手剝了起來。
陶貴嬪怒不可遏,“詹事大人夜闖妃嬪寢殿,覺得妥當嗎?究竟所為何事?當真不怕被陛下砍頭?”
衛九吃了一瓣橘子,不疾不徐道:“能為何事?自然是等著和娘娘一起被陛下捉奸。”
“......信口雌黃!衛湛,你好生無禮!”
“人都帶來了,娘娘不認得了?那臣就幫娘娘回憶一下。”衛九踢了一腳奄奄一息的宦官,“這人是坤寧宮的管事之一,在一個月前被娘娘收買,隻等尋到機會將皇後置於死地,是與不是?”
他放下未剝完的橘子,撫了撫掌,“娘娘好手段,知道臣扶持太子,與皇後走得近些,不會置皇後的安危於不顧。在聽得皇後有險,自是會入宮探望。”
輕哂一聲,他又逗弄起嬰兒床上的小皇子,“想來這會兒,陛下應該已經移駕坤寧宮活捉奸夫呢。”
坤寧宮是皇後的寢宮,亦是陶貴嬪可望不可即的所在。
“滿口胡言!”
“哦,那就等錦衣衛查清這宮侍名下賬目再說。”衛湛踢開快要暈厥的宦官,起身欲走。
陶貴嬪豐腴的身子一顫,連忙伸手攔住,“且慢,有話好說!”
她賄賂買通了坤寧宮管事太監的秘密若是傳到禦前,彆說晉升四妃之列,就是原位份都恐保不住了。
設計陷害皇後是重罪,定然逃不過朝臣的諫言。
而陛下多情是真,薄情也是真,除了已故的賢妃,無人能讓陛下一再開恩。
衛九避開她伸過來的手,走到碧紗櫥前,稍一偏頭,冷幽幽道:“有話好說?”
“是!”
“那就給陛下多吹吹枕邊風,替太子殿下美言幾l句。記住,太子被廢那日,便是你一無所有之時。”
另一邊,急匆匆
聞風趕到坤寧宮的景安帝見妻子安安靜靜躺在寢殿中,心下疑惑,冷冷睇向通風報信的人。
那人耷拉著腦袋,直說自己看岔了。
這人是陶貴嬪七彎八拐買通的涓人,而陶貴嬪並未親自露麵,就連涓人自己也不知幕後的主子是誰。
將人交給錦衣衛的指揮使秦菱,景安帝拂袖離開。
等聖駕悄然遠去,假寐的皇後睜開眼,摸了摸紅腫的臉,咬緊下唇,負重隱忍。
她不知陶貴嬪的算計,但被打是真。
**
衛九從翊坤宮出來,迎麵遇見趙得貴,兩人靜靜交換過視線,擦肩而過。
對於衛湛的一切籌劃,包括人脈,衛九了如指掌,而衛九有意隱瞞的事,衛湛無法知曉,這是癔症障礙所決定的,不受衛湛控製。
輕車熟路地離開宮城,衛九坐回馬車,發覺車上烤火的女子已經睡著了,兜帽半垂在耳尖的位置,露出黑絨絨的腦袋瓜。
闃靜深夜,街上無人,青岑駕車疾馳,忽然聽得裡麵傳出一句“平穩點”。
青岑側頭,放慢了車速。
一簾之隔,當衛九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禁一怔,莫不是在替衛湛照顧妻子?
妻子?
他嗤之以鼻,又讓青岑加速行進。
青岑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照做了。
為了抄近道,青岑駕車拐進巷子,在路過一家還未打烊的麵館時,被車廂裡的人喊停。
停車。?_[(”
“小伯爺,已經很晚了。”
衛九沒理,跳下車徑自走了進去。
燈火通明的小店四四方方,是一家燴麵館。
衛九雖挑食,卻鐘愛燴麵。
守在馬車旁的青岑嗬出一口白汽,肚子咕嚕一聲,有了饑餓感。他舔舔唇,繼續靜立在風中,聞著香氣四溢的濃湯,不願“屈服”。
寧雪瀅剛好醒來,聞到香氣,二話沒說鑽出馬車,拉著青岑的衣袖往裡走。
那人在裡麵好吃好喝,憑什麼苦了他們?
一進門,就見店家端著托盤走向衛九那桌。
托盤上不多不少擺放著三大碗燴麵。
衛九沒有邀請他們,自顧自拿起木筷。
寧雪瀅拉著青岑入座,又點了幾l碟小菜。
品嘗一口粗麵後,寧雪瀅看向店家,“老板哪裡人?”
店家笑道:“開封人氏。”
寧雪瀅彎眸,“好吃。”
店家一高興,多贈送了一屜灌湯包。
衛九抬了抬眼,隔著湯麵的熱氣看向女子的笑靨,複又垂下。
繁華皇城中,一家開在煙火巷裡的老店,招待著匆匆路人,為路人照亮一段路,也為食客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三人先後用完餐,飽腹感滿滿。
寧雪瀅用絹帕擦嘴,看向衛九。
衛九懶懶看向青岑。
該結賬了。
青岑會意,摸向腰間,腦仁嗡鳴,小聲道:“出來匆忙,忘記帶錢袋了。”
而高門的少爺夫人們,就更沒有帶錢袋的習慣。
衛九不慌不忙地指向對麵的女子,“正好,拿她抵賬。”
寧雪瀅當即施以顏色,在桌子下麵,踢了他一腳。
反正店裡還有其他食客,他若敢還手,明日衛湛打妻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
比起他自己,他更在意衛湛的名聲。
黑色錦靴上留下清晰的鞋印,衛九毫不在意地拍掉,起身留下一枚銀錠子,默然離開。
青岑按按眉心,想讓店家找零,可一想又作罷。
店家一整月的收益也找不開十兩的紋銀。
“大奶奶,咱們走吧。”
寧雪瀅點點頭,同樣安靜離開。
當店家過來收拾碗筷,在食桌上發現一枚銀錠子時,嚇得一抖,趕忙追出去,卻不見了那三個食客。
雪地上多出深深淺淺的兩排車轍,延伸至巷尾。
坐回車廂,寧雪瀅有意試探,“你對宮城很熟悉?都不會迷路嗎?”
“又想套話?”
這人比狐狸還狡猾,實在難以設套,可他似乎知曉衛湛的一切。
寧雪瀅隻是想探知,他是否能感知到她與衛湛的房事。
若是能感知到,她以後會讓衛湛吃素的,實在不行隻能和離。
可這種話,她難以直接問出口,還是等機會改問衛湛吧。
衛九不知她想探知什麼,但對於她與衛湛的床事,是他唯一感知不到的,隻在子夜醒來時,聞到了一股不屬於衛湛身上的暖香,猜到了是行房之致。
之後的路上,兩人沒再開口,回到伯府已是五更天。
寧雪瀅直接去往公婆那裡請安,隨後回到玉照苑,將門上栓,期盼能睡個安穩覺。
好在,日上三竿時,那人都沒來攪擾她,不知去了哪裡。
換上一身粉裙,她沒有用早膳的食欲,依然還有飽腹感。
前半晌無事,她繼續溫習薛老的手記,卻聽青橘跑進來稟告,說是世子突發興致,督促起二公子讀書,這會兒正在珍貝苑呢。
聞言,寧雪瀅劃過紙張,沒有在意。
青橘急道:“大奶奶還是去看看吧,世子對二公子動手了。”
“紈絝的皮多挨幾l下不打緊。”相較青橘的急切,寧雪瀅淡然到不近人情,“若是我過去,隻會給世子遞戒尺。”
也許,為莊舒雯培養出一個進士未婚夫,才是還給莊舒雯最好的人情。
衛昊被家人耳提麵命,與寧雪瀅脫不開關係,可衛昊並不知情。
珍貝苑。
被長兄踢得屁股發腫,衛昊齜牙咧嘴地坐回書桌前,既氣又慫,“之前說好了三日的,怎又提前?”
衛九坐在一旁,手捧梨湯輕輕吹拂,“二月將至,笨鳥先飛,你連笨鳥都不是,不該更加刻苦?”
“
那小弟是什麼?”
“蠢材。”
衛昊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歪了歪嘴角。
印象裡,長兄罵人都是不帶臟字的,何時毒舌過?
不敢過多忤逆,他捧著書速記起來,嘴裡滔滔不絕地念出聲,速度之快,驚到了珍貝苑的一眾仆人。
衛九單手搭在桌邊,指尖敲打的速度隨著弟弟的速讀慢了下來,嘴角微提,心情很好。
這個胞弟不笨,隻是為人疏懶,雙親又對其過於溺愛,被寵壞養歪了。
稍許,珍貝苑的侍女送上攢盒,說是大奶奶派人送過來的,裡麵擺滿蜜餞、果仁以及切好的鮮果。
衛昊詫異於長嫂對他的關心,被這份以德報怨攪弄得心裡不是滋味,之前是他不懂事了。
看著五顏六色的美食,衛九沒有戳破寧雪瀅的小心思。這白臉唱的,還真是恰到好處。
撚起一顆糖霜花生送入口中,“哢嚓”一聲咬碎在齒間,衛九點點捧在弟弟手裡的書本,糾正了一個字的讀音。
衛昊受教,偷覷長兄一眼。
自小長兄就肩負起了嫡長子的使命,鮮少有空閒陪他玩耍,今日的相處雖戰戰兢兢,卻額外收獲了難以言說的溫情。
當次子讀書的事情傳遍伯府上下,鄧氏拉住丈夫的小臂使勁兒晃了晃,“夫君說得對,雪瀅是個寶,連老二都旺。”
衛伯爺好不驕傲地揚揚頦,“是吧!為夫看人一向很準的。”
鄧氏難得沒有反駁丈夫,覺得伯府得了個大便宜。
不知公婆心中所想,寧雪瀅仍坐在臥房內研讀薛老的手記,之後又拿出薛老珍藏的醫書,一頁頁地翻看,偶然發現兩張書頁之間夾著一幅畫像,紙張泛黃,應是繪製於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