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九抬手,撥弄起她的扇形睫毛,等把人擾醒,又快速收回手,佯裝剛剛進來的樣子。
寧雪瀅揉揉眼皮坐起身,半邊臉上出現衣袖的壓痕,迷迷糊糊道:“夫君回來了。”
說完清醒過來,不自然地咳了聲。
惺忪的模樣溫軟可人,轉瞬的清醒拒人千裡,衛九敏銳察覺到了她的態度變化,麵上無計較,依舊用溫和的語氣答道:“嗯,剛回來。”
又要以詭譎的方式相處嗎?寧雪瀅不懂衛九為何喜歡虛假的溫馨,明明都清楚彼此是在做戲。
“你用晚膳了嗎?”
“還沒,一起吧。”
寧雪瀅後悔問出口,但問都問了,也不好收回。她起身向外走,吩咐青橘端上飯菜。
圍坐在蘭堂的食桌前,兩人安靜用膳,隻有青橘在不識閒兒地介紹著菜品。
寧雪瀅習慣身
邊圍繞著這隻活潑的“小雀鳥”,衛九卻嫌她話多,但礙於寧雪瀅在場,也不好趕人。
畢竟他現在扮演的是寬厚溫和的夫君。
入夜,到了寧雪瀅最頭脹的時刻,不知要如何以溫柔?_[(”的口吻將人攆去書房。
衛九從湢浴出來,身上穿了件雪白中衣,單薄的綢緞料子遮擋不住腿部結實的線條,尤其是□□,過於明顯。
寧雪瀅假意在榻上看書,一直不敢直視在屋裡走來走去的人。
衛九也不催促,隻說燈火暗容易傷眼。
已過亥時,寧雪瀅有些熬不住,於是合上書,半是疏離半是隱忍地問:“你不回書房嗎?”
自知一旦拒絕,彼此又要回到劍拔弩張的相處方式,衛九垂頭盯著猩紅氈毯,溫笑道:“你睡了我再走。”
能勸他離開已是不易,寧雪瀅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趕忙走到床帳邊。
衛九向一側挪去,用餘光盯著她爬上床的動作。
掖起被子,寧雪瀅翻身麵朝裡,無聲地逐客,可等了許久也不見那人自覺離開。
她重重歎出氣,有意表露出煩躁。
可在她看不到的背後,衛九正隔著燈火,描摹著她的身形輪廓。
婀娜浮凸,玲瓏妖嬈。
沒有旖旎和狎昵,隔空的描摹亦被燈火鍍上一層光芒,剔透的有些虔誠。
衛九不知自己怎麼了,自從那日發熱被她照顧一晚,就辨彆出了人情的冷暖。
他渴望暖。
僵躺的寧雪瀅心裡打鼓,不知這家夥在打什麼主意,總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想法一出,她立即摒棄掉。
衛九怎麼可能喜歡上誰。
不過,他若真的具備七情六欲,又與衛湛喜歡上不同的女子,自己該如何自處?
煩亂的心緒在睡意中淡化,不知不覺陷入沉睡。
聽到均勻的呼吸,衛九走近,漂亮的鳳眼映出女子的虛影。
翌日寅時,寧雪瀅醒來,身側平整空置,她抱著被子靠在床圍上醒腦,在聽見隔扇被拉開的動靜時,稍稍側頭。
帷幔半垂,視線被遮擋了些,隻能看到那人勁瘦的腰身被官袍的革帶勒住。
一隻玉手伸進帷幔,掌心上放著一個袖珍雪人。
又迎來了一場雪嗎?
寧雪瀅發覺,衛九很喜歡做手工活,且都是圓滾滾的樣式。
接過冰涼的雪人,還沒說什麼,那人就轉身離開了。
時辰不早了,他該去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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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冬的雪屬實下了太多場,導致剿匪歸來的禁軍隊伍艱難行進。
抵禦著呼嘯的北風,季懿行默默走在拉運棺槨的車隊旁,嘴唇被凍得乾裂發白。
有將領邀他一同乘車,被他拒絕,說是擔心有山匪餘孽劫持車隊,毀了他的功勞。
將領嘴角一抽,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這個年輕人,有著赤裸裸的立功之心
,不容彆人爭奪。
太子坐在華麗的馬車內,手捧暖爐,淡淡看著這一幕。
與前往大同鎮時相比,這個人的話變少了,無人知曉他心中所想,不知他是否會想辦法替“父”報仇,還是苟且於即將降臨的富貴。
隊伍又行了多日,於二月初七步入皇城,距離會試還有兩日。
會試將由禮部在貢院舉辦,共三場,各地學子們陸續趕來皇城,下榻在各個客棧或會館。
剿匪禁軍回城的那日,除了太子和主帥,其餘將士未立刻見到聖駕。
接風宴被安排在當日的戌時,也非所有剿匪的將士都可參加,但季懿行必然在邀請之列。
當他滿身風霜地出現在戶部尚書府的門前時,葛氏抱住他泣不成聲。
當娘的,多數時候不期許孩子能立下豐功,隻求他們平安順遂。
季朗坤難掩激動,使勁兒拍了拍兒子的背,笑得合不攏嘴,“臭小子,回來就好。”
其餘姊妹兄弟也紛紛上前噓寒問暖。
麵對一撥撥的關切,季懿行卻連笑都變得敷衍。
他疲憊至極,隻想蜷縮進被子裡補上一覺。
當他得知自己在被山匪活捉期間險些致季氏傾覆,心中恨意難以填平,更為憎恨宮裡的那個人。
“杜絮走了?”
提起這事兒,季朗坤極為自責,可尋人至今也未得到任何音信,而送去杜氏府邸的書信說不定還在路上。
“為父想好了,等尋到絮兒,咱們用八抬大轎再把人接回來,以彌補......”
“不必了,走了才好,一了百了。”
後院無妻室,季懿行反倒覺得輕鬆,對這個娶錯的妻子始終沒有半分情意。沐浴過後,他去往自己的書房,繼續翻找昔日與寧雪瀅的書信,之後請來父親,當麵對質。
季朗坤被問得發懵,“為父都不知你與寧家小娘子有過書信往來啊。”
“難道會不翼而飛嗎?”
“那誰知道?!”得知兒子不願將杜絮接回來卻還惦記彆人家的媳婦,季朗坤老臉一橫,拂袖道,“木已成舟的姻緣,哪還有回旋的餘地?死心吧。”
季懿行冷笑,這個父親就是這樣,好麵子勝過一切。若是換成尹軒,是否會竭儘所能,幫他將寧雪瀅搶回來呢?
無名的怒火熊熊燃燒,他打翻架格上的擺件泄憤,“父親用孩兒的功勞換回丹書鐵券,可與孩兒商量過?”
季朗坤頓住步子轉回身,“丹書鐵券是彆人求都求不來的,能保季氏門第長盛不衰,為父覥著老臉向陛下求得,你還不樂意了?”
“我想要的是掌兵,如今父親求了丹書鐵券,讓孩兒如何在禦前再求一次實權?!”
原來氣性在這兒啊,季朗坤降了降自己的怒火,苦口婆心道:“陛下一向多疑,信任的將領就那麼幾個,是不會輕易更變他們手裡的兵權,你是求不來的。”
“那還能求來什麼?榮華富貴?孩兒缺嗎?”
看著暴怒的兒子,季朗坤感覺到極為陌生?_[(,“你是長久壓抑了委屈無處發泄嗎?”
季懿行緘默,是啊,當然了,可那份委屈,無處傾訴,也不能訴說。
當晚接風宴,景安帝親點了季懿行上前,當在觥籌交錯中看清青年的臉,他慢慢步下地平,來到青年麵前,隱約記起趙得貴曾與他說,季尚書府的嫡三子與賢妃生得很像。
後來見過畫像,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趙得貴。”
“老奴在。”
“殺了那個畫師。”
趙得貴抖三抖,嘴上應“是”,實際上早勸說那個畫師收了銀子離宮了。陛下貴人事忙,即便下了殺令,也不會特意去核實,隻因那畫師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景安帝扣住季懿行的肩,顫抖著嘴皮道:“孩子,你娘是?”
聞言,在場之人無不看了過來。
季朗坤一驚,不知陛下要做什麼。
衛九握著茶盞飲啜,水汽模糊了他的麵龐。
早有尹軒的提醒,季懿行並不詫異皇帝的失態,忍著莫大的委屈和仇怨,低眉順目地答道:“回陛下,末將的母親乃是薊州葛氏家的六娘。”
薊州葛氏?
景安帝沉默良久,像是陷入某段回憶,隨著一聲輕歎,又重重扣了扣季懿行的肩膀,“卿家手刃佞賊功不可沒,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天子金口玉言,難能可貴的機會,在場的年輕武將無不豔羨此刻的季懿行。
季懿行握了握拳,按捺住怦怦的心跳,沒有虛假客氣,深知機會不可失,直言道:“末將有兩個心願。”
景安帝露出深深笑痕,“說!”
“一是掌兵。”季懿行徐徐轉身麵向坐在太子身側的衛九,眼底有萬丈舊怨源源流出,終不需再隱忍讓步,“二是想要讓詹事大人的妻子二嫁於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