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溪水潺潺,楊柳吐新,宮中的玉蘭花在輕柔春風中葳蕤綻放,純白無瑕。
新帝沈陌玉還如往常一般,拉過衛湛坐在玉階上賞月。
一片落花嵌在衛湛發間,新帝抬手撚去,爽朗一笑。
是出自真心的笑。
屬於少年的笑。
心情好了,看花賞月都多了一份意境。
“先生可否告知朕,最後與先帝說了什麼?”
衛湛一身官袍,補子從孔雀換成了錦雞。
輾轉迢迢,重回內閣的他,在風雨斬棘中,背脊依舊挺直。
前世的衛湛,在景安二十六年的春季升任內閣次輔,而此前,從未做過東宮官員。
今生是為了守護新帝,才推拒了吏部尚書的舉薦,入詹事府臥薪嘗膽。
聽過新帝的疑問,衛湛回憶起那日場景。
對景安帝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臣有一事,是從俞翠春口中得知,該對陛下坦言。季懿行原姓沈,乃陛下第十四子,與尹軒無血緣。
衛湛淡淡敘述,之後站起身,向新帝遞出手,“時候不早了,陛下該去批閱奏折了。”
新帝借著他的力道起身,於徐徐夜風中閉眼聆聽春的聲響。
陽春至,陰霾散去,新的宏圖才剛剛展開。
**
北鎮撫司,詔獄。
淪為階下囚,季懿行從暴怒、不甘、痛苦、絕望再到麻木,僅僅用了半個月。
詔獄如煉獄,傳聞一點兒L不假。
被判秋後問斬的囚犯,在詔獄裡多數活不到拉至刑場那日。北鎮撫司的人曆來心狠手辣,依仗皇權,行事狠辣慣了,不懼代價,可如今不同,新帝禦極,最先要整改削權的就是錦衣衛。
而秦菱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昔日不把太子放在眼裡,如今畏懼新帝報複,已有數日不曾現身詔獄,不知是否是去另謀出路了。
獄卒送上飯菜,態度強硬,“快吃吧,做餓死鬼可不劃算。”
餿掉的飯菜難以滿足錦衣玉食的世家少爺,獄卒看好戲似的睥睨著季懿行抓起飯菜。
可下一瞬,全都扔在了牢房外頭。
獄卒火冒三丈,聯合幾個同僚打開牢門,對著季懿行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還當自己是公子哥呢?呸!”
牢房傳出季懿行痛苦的嘶吼,可對麵和隔壁牢房中的囚犯如同麻木的石頭,毫無反應,對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
這裡能快速磨平一個人的棱角,不出一個月,還哪有養尊處優的世家子!
夜裡狂風大作,吹折剛剛吐出新芽的枝條,季朗坤從噩夢中驚醒,不停喘著粗氣。
他夢見兒L子倔驢似的不肯服軟,被獄卒結夥毆打。
新帝禦極,沒有遷怒季氏,還在有意無意告誡季氏,日後莫要與季懿行有所牽扯。
季氏富貴猶在,可越是這樣,季朗坤越是倍感煎熬。
四更天,獄卒們停了手,季懿行倒在亂草垛裡沒精打采。牢房裡肮臟不堪,滿是塵土,他咳嗽幾聲,費力爬起來靠在冰涼的牆壁上。
天明時,葛氏沒有與任何人商量,悄然來到詔獄外,暗中打點一番後,隨獄卒走進從未踏入過的陰森之所。
婦人罩著兜帽,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緊緊握著食盒,不敢亂瞟,生怕看見不該看的。當她瞧見邋裡邋遢的兒L子時,眼眶一熱,急忙上前。
獄卒催促道:“隻有半刻鐘。”
“好,好的。”葛氏蹲下來,手握牢柱朝裡麵喚了聲,剛開口就啞了嗓音,“兒L啊,我糊塗的孩子!”
聽見熟悉的聲音,季懿行轉過頭,在看清母親的麵龐時,連滾帶爬地靠過去,緊緊抓住母親握在牢柱上的手,壓低聲音道:“娘,你怎麼來了?快走,彆讓人知道!”
葛氏哭著搖頭,泣不成聲,卻不敢放聲大哭。
季懿行很是內疚,快速詢問起家中的事。
得知是衛湛保住季氏時,目光流露出不解。
衛湛為何針對他,又力保季氏?
而後,他又在葛氏口中得知景安帝已駕崩,太子登基。
他抹掉眼淚,最後演變成癲狂的大笑。
葛氏左右看看,示意他冷靜,打開食盒,遞過一碟碟熱乎的飯菜。
在吃到最喜歡的燉牛肉時,他嗓子酸痛,有淚滴懸在鼻尖,“娘,往後就彆再來了。兒L子對不住季氏,更對不住您和父親的養育之恩。自此,咱們恩斷義絕,對你們有利無害。”
“彆說了,吃吧,多吃些。”葛氏悲戚,痛苦地看著狼吞虎咽的兒L子,“新帝下令下葬了尹軒,你彆再為此痛心了。”
季懿行停下吞咽的動作,鼓著腮眨了眨淚濕的眼。
等葛氏拿著食盒離開,季懿行背靠牢柱上,回味著濕冷中被養母給予的溫暖。
以前不珍惜,如今難奢求。
耳尖微動,囚牢的過道上再次傳來腳步聲,還有獄卒的諂媚。
“麵前黑,衛相慢點。”
季懿行猛地轉頭,暗淡的壁燈映亮視野,一人身穿雪白錦服,外披銀色鶴氅,邁著穩健的步子徐徐走來。
衛湛!
季懿行已從葛氏口中得知他晉升為內閣次輔的事,加之內閣首輔年事已高,不日就會致仕歸鄉,衛湛成為群臣之首指日可待。
也將是大鄞皇朝最年輕的首輔。
獄卒點頭哈腰地跟在衛湛身邊,笑著提醒他彆挨牢門太近。
“衛相彆沾了晦氣。”
衛湛站定,稍一抬指,示意獄卒退下。
狹窄的過道隻剩他一人,遮擋住了季懿行眼前的光。
周正清冷的氣韻,與瘮人的牢獄格格不入。
“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衛湛,你為何針對我?迎錯親的事,也是你安排的吧?”
一再被針對,事到如今,季懿行再不懷疑到
衛湛的頭上就是腦子蠢笨。
其中必有他不知道的隱情。
“我惹過你、傷過你,讓你如此恨我?
因為你可恨。衛湛慢慢蹲下來,從鶴氅中探出手,握了一把短刀,亦是前世刺穿他心臟的第九刀,是從季懿行的書房中搜出來的。
此時握在皙白如玉的大手裡,顯得鋒利冷寒。
刀尖在粗糙的地麵發出聲響。
季懿行怒目,“我在問你話!娶錯的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繼續猜。”
“那就是了。”
衛湛嘴角掛笑,笑意不達眼底,一瞬比牢獄的氛圍還要瘮人,可有些秘密該落鎖封箱了。
當著季懿行的麵折斷那把短刀,衛湛站起身,居高臨下道:“問斬前,好好享受落魄和失意吧,這是你該承受的。”
前世被你殘害的人都活得好好的,而你,要承受的是他們曾受過的痛。
衛湛要的複仇是誅心,否則也不會繞這麼一大圈。
離開詔獄時,衛湛恰與迎麵走來的秦菱狹路相逢。
短短半月光景,再次碰麵,秦菱不得不低下昔日高高揚起的頭。
來到關押季懿行的牢房前,秦菱淡淡問道:“衛湛和你說了什麼?”
“消失半月,特意為這事兒L來的啊?”季懿行聳肩,“秦菱,有衛湛在朝廷中,你怕是要步履維艱了。快為自己做打算吧。”
“少廢話,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要殺了你。”
秦菱皺起粗眉,卻聽季懿行癲狂大笑起來。
“跟我合作吧,放我逃出去,我會讓衛湛付出十倍的代價。”
“憑你?”秦菱譏笑,“你是真皇子,老子還能考慮考慮。”
**
在宮中逗留半月有餘,衛湛在三月初八這晚,回到伯府。
已升任內閣次輔的他,甫一出現在垂花門前,就被一群宗親家的稚童團團圍住。
寧雪瀅陪著婆母站在稚童圍成的人牆外靜靜觀望。
衛湛鮮少耐著性子與小侄、外甥們周旋,今日倒是表露出了和藹的一麵,在一片嘈雜聲中,他看向人牆外的妻子,冷峻的麵容有一絲疲態,目光卻柔和,含了千言萬語。
今生,她不是季懿行的棋子,不該因前世種種致他們今生出現心痕。
裂痕是修複不掉了,不如永不挑破,當作從未發生過。
也隻有這樣,他們才能無隔閡地締結此生。
回到玉照苑已過子夜,多日不見的小夫妻手牽著手,羨煞旁人。
房門被閉合的一瞬,衛湛抽回被寧雪瀅握著的手,一把緊扣她的腰肢,將人提了起來,大步走到桌前。
寧雪瀅被迫趴在桌上,大驚失色,“夫君!”
如意花團的錦纈桌布被扥來扥去,抖落一地瓷壺杯盞,碎片飛濺在一雙黑色的皂靴上。
衛湛向前,踩過碎片,靴底發出“
咯嘣”的瓷裂聲。
桌腿磨地,不堪重負。
不似先前幾次的溫柔,衛湛如黑夜的魅,目光幽深,帶了點偏執的貪念,進擊著,索取著,便是飲鴆止渴,也自認值了。
小彆後的瘋狂,注定是綿長旖旎的。
桌麵的肌理木紋被工匠打磨得平滑,可此刻,膩理細潤的肌膚被硌出細痕,寧雪瀅素齒咬唇,以手肘撐起身體,費力扭過頭,“慢、點。”
平日不沾灰兒L的肘部漸漸發紅,寧雪瀅又趴了下去,以額抵住小臂。
如藻的長發朱釵歪斜,更有一支珠花墜地,鑲嵌其上的圓潤珍珠滾至桌腳,被皂靴踩住,又被踢開。
月光如紗化作綃幕,夜霧化作煙幌,遮擋住屋裡的繾綣。
痛苦聲漸漸演變成絲絲忻愉。
兩顆思念的心,越靠越近。
綾羅堆疊,寧雪瀅曲膝縮腳,跪在桌上,如湖麵的天鵝,揚起優美的鵝頸,感受月光拂麵。
男子官袍整潔,隻鬆垮掉了革帶。
借著圓桌的高差,女子低眸捧起衛湛的臉,附身落吻。
男子托著她的腋,溫柔回應。
忘情,也忘記時辰。
是真的忘情到忘記了時辰,以致心口傳來狂跳時,想要抽身已是難事。
而寧雪瀅還沉浸在衛湛給的柔情中不能自拔,學著他的動作,主動去撬他的唇。
等待她的,是生疏且熱烈的回應。
子夜中段已過,就在寧雪瀅莫名感受到對方的生疏時,偶然望向漏刻的一刹,不由僵住了身子,驚慌地退後,卻是退無可退。
站在桌前的人還是那副俊美模樣,可寧雪瀅品出了異常。
男子淡笑,傾身以一隻手撐在她的身側,溫柔地撫著她紅潤濕漉的臉蛋,開口沙啞:“不繼續嗎?”
寧雪瀅無力偏頭,萬丈思念一頃收斂個乾乾淨淨,她想要跳下桌去,卻被堵住去路。
衛九語氣難掩欣喜,又帶著點點失落,“知道是我,就不繼續了嗎?”
寧雪瀅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胸膛,轉回臉認真道:“你不是他。”
“沉睡”半月之久,醒來就被蜜罐兜頭潑灑,衛九還沉浸在適才的悸動和受寵若驚中,不願清醒過來。
他捏住寧雪瀅小巧的下巴,淺啄了幾下她的臉,又探入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