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裡麵向來危險, 湖泊裡自然也不例外。
白頭蠻鹿所在的地方雖然相距湖邊有一段距離,不過湖裡的蠻獸也應該會跳出來將它拖進水裡捕食才對。
現在卻沒見什麼蠻獸過來,應該有古怪。
鐘采摸著下巴, 正在琢磨。
小青鵬卻已經嗖嗖地飛了過去。
鄔少乾看出鐘采的想法,笑著指了指蠻鹿的灰色皮毛,說道:“你看。”
鐘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就見有幾片青色的羽毛黏在那裡,倏然懂了。
“是小青羽乾的, 留氣味?”
鄔少乾點了點頭。
鐘采恍然道:“到底是二階六段的蠻獸了, 對實力不如它的蠻獸都有威懾力。所以稍稍離開一會兒去找咱們,問題不大。”
鄔少乾笑道:“就是這樣。”
鐘采就高高興興地奔向蠻鹿,口中嚷嚷著:“它們一家鹿整整齊齊的,咱們也不能辜負,回頭一定要整個全鹿宴, 讓它們在餐桌上團團圓圓!”
鄔少乾很支持, 一邊緊跟著保護鐘采,一邊還提出了合理的建議。
“每頭蠻鹿都挑幾塊好的,對比後再挑最好的。咱倆胃口有限, 吃不完可就浪費了。”
鐘采仔細地青色鵬羽摘下來, 隨口問道:“那剩下的呢?”
鄔少乾回答:“做成肉乾。”
鐘采回憶著蠻鹿肉乾的味道, 是跟鮮肉不一樣的美味, 舔了舔唇,果斷同意了。
摘完羽毛, 鐘采捏著朝小青鵬晃了晃。
小青鵬啾啾叫,表示收不回去了。
鐘采也就用個小箱子裝上了收好——以後小青鵬再落羽毛,也都這麼處理。
鄔少乾則打量著蠻鹿的屍體。
乍一看比他和鐘采狩獵時要完整多了,但通過鹿血流淌的方向, 卻能發現這蠻鹿的致命傷在什麼地方。
想到這,鄔少乾順手給這蠻鹿翻了個身。
鐘采湊過來看,發現它心口那正有一個血洞,大量的鹿血都是從這裡冒出來的。
鄔少乾頓了頓,手指朝那血洞探去。
鐘采立刻知道他要乾什麼了,連忙把他的手腕抓住,說道:“老鄔,你先把袖子挽起來,待會兒一身血。”
鄔少乾果然一節一節地往上挽袖子,直到整個小臂都露出來,鐘采才鬆開手。
接著,鄔少乾修長的手指穿過血洞,徑直在裡麵掏啊掏。
“我找找鹿心還在不在。”
鐘采瞧著這畫麵略帶詭異,不過他倆平常不知處理過多少獸屍,隻要他哥們兒留意著彆把衣裳也弄臟了,掏個鹿心也不算什麼。
鄔少乾沒掏出什麼東西來。
鐘采突然有點好奇,乾脆把手伸進去,同樣掏啊掏。
同樣一無所獲。
兩人對視一眼,向小青鵬招招手。
小青鵬倏地落下來,落在鄔少乾的手心。
鐘采問道:“鹿心呢?”
小青鵬伸出爪子,虛空抓了抓;鳥嘴尖尖,對著前方一通亂啄。
鐘采好笑道:“敢情小青羽是鑽到蠻鹿肚子下麵,把它心臟硬生生給挖出來的,還吃了。”
白頭蠻鹿就是這麼死的。
鄔少乾感慨道:“痛失一顆鹿心。”
鐘采也感慨:“小東西真會挑,鹿心就是血氣最旺盛的地方,味道不錯,還對它大補。”
小青鵬像是聽懂了,拍著翅膀,還挺得意地飛了幾圈。
鄔少乾看著這一幕,不由覺得眼熟:雖說是他名下的珍禽,可它還真是像阿采啊……
兩人檢驗了小青鵬的戰利品,見鹿血也差不多乾淨了,就準備將它收起來。
也就是在這時,遠遠地有個尖銳的男聲響起:“住手!”
霎時間,鄔少乾擋在了鐘采的前方。
隱蔽著的向霖握緊劍柄,隱藏在濃蔭中,猶如獵豹一般,隨時可以撲擊而出!
鐘采眯著眼,看向正往這邊衝來的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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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幾個身軀精壯的男子,都穿著稍顯簡陋的獸皮輕甲,大概有一定的防禦作用。他們身上的氣息頗為旺盛,論起實力來,大概都在天引境五六層間。
剛剛叫嚷出來的是個略胖的青年,天引五層,輕甲也是最完整的。
其他人對他大概形成保護的姿態。
略胖青年迅速站定後,神情中帶著幾分貪婪:“見者有份,這白頭蠻鹿兩位吃不下,不如給咱們也分一分?”
鄔少乾麵色不動。
鐘采在他身後,皺了皺眉。
好好出來玩一趟,大豐收正快活著呢,突然殺出來這麼個掃興的,真是晦氣!
略胖青年見兩人沒說話,頓時帶上怒色:“怎麼,敬酒不吃吃罰酒?”又揚手指揮道,“你們出兩個人過去,把蠻鹿……”收起來。
隨著這話,幾個皮甲修者互相看了看,已經準備分出人了。
但略胖青年還沒說完,卻被一道嘹亮的女聲打斷。
“臧寶滿!幾天沒用鞭子抽你,你又皮癢了是吧?截我們西虎狩獵團的交易?”
略胖青年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他本就沒長出一張俊臉,但好歹也不算醜,現在顯出幾分紅腫來,就驟然有些辣眼睛了。
但這廝惱羞成怒之下,卻是直接發號施令。
“都給我上!把這兩個家夥宰了,東西都給我搶過來!”
簇擁著他的幾個皮甲修者就擎起武器,紛紛朝著鐘采和鄔少乾衝去。
那女聲也再次響起,越來越近。
“給我住手!聽到沒,都給我——住手!”
有好幾支□□遠遠地被擲了過來,狠狠地打中了幾個皮甲修者的武器。
同時,又是好幾道身影飛快抵達,人數半點不比臧寶滿帶來的人少,與他對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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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這麼短短的時間,已經上演了好幾出戲了。
鄔少乾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也沒什麼動作。
鐘采的視線則在兩邊人馬中掃過。
另一夥人的頭領是位女子,五官姣好,但大概是在外闖蕩久了,麵容帶上了不少風霜的痕跡,輪廓也顯得有些硬朗。同時,她的肌膚呈現出小麥色,與她的同伴們一樣,都穿著一身簡陋的皮甲,卻依舊掩飾不住她健美的身姿。
雙方隊伍的氣氛很僵硬。
可毋庸置疑,臧寶滿在女子到來後,就沒敢再叫人出手了。
——這也不足為奇,單單是女頭領就已經是天引七層的實力,比臧寶滿一夥任何人都高,她的同伴也是天引六層居多,又壓了臧寶滿一頭。
僵持了幾個呼吸時間,女頭領發狠道:“已經不是一兩次,明知我們西虎的需要,你們金豹狩獵團就要截胡。以往我們帶的人手不夠,如今你若是還敢爭論,就不要怪我們辣手!”
臧寶滿臉色難看,到底沒有繼續說什麼,一招手,把人都帶走了。
女頭領還沒放鬆警惕,直到那夥人走遠了,她還吩咐一位同伴到那個方向守著。
同時,她也沒有忽視鐘采和鄔少乾,而是抱拳為禮,客客氣氣地說道:“少乾公子,剛才讓那些卑鄙小人驚擾了兩位,是我等的疏忽,還請兩位見諒。”
鄔少乾神情冷淡,沒有開口。
倒是鐘采,從鄔少乾後麵探出頭來,問道:“就彆說廢話了,你們有什麼目的?”
女頭領看向鐘采時,並不像是麵對鄔少乾時那樣渾身緊繃。
她稍稍溫和地說道:“兩位慧眼,我等的確有一樁交易想與兩位做。”
鐘采問:“什麼交易?我可先告訴你,這蠻鹿的鹿肉好吃得很,可是不賣的。”
女頭領笑了笑,麵龐雖然仍舊顯得有些嚴肅,卻明顯已經儘量和藹了。
“並不是鹿肉,而是想要向兩位交易鹿角。”她輕聲說道,“我西虎狩獵團的團長意外受傷,請來的醫師瞧過,須得有白頭蠻鹿鹿角入藥,才有機會痊愈。”
女頭領的目光落在蠻鹿的角上。
“而且……若是鹿齡能達到百年以上,就萬無一失了。”
鐘采:“原來是為了救人。”他頓了頓,“那麼剛剛姓臧的一夥,目的是想阻止你們救人?”
女頭領並沒有隱瞞,而是仔細地解釋。
“金豹狩獵團和我西虎狩獵團有過節,臧寶滿是金豹的少團長。他們知道我西虎的團長需要這味藥,而團長又是我們西虎實力最強的,為了削弱我們的實力,以期日後吞並,他們用出種種手段,截胡過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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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什麼沒有截胡更多,主要是因為即使他們竭儘全力、全團出動,也就隻找到了次白頭蠻鹿的蹤跡而已。
除此以外,白頭蠻鹿乃是二階蠻獸,他們要想捕獵,更多是依靠陷阱,每每即使發現它們,也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來布置、做計劃。
金豹狩獵團向來是盯著他們的,打探到消息就會跟蹤而來,要麼將他們的獵物驚擾,要麼讓他們引誘獵物入陷阱失敗,導致他們次次無功而返。
西虎狩獵團恨極了金豹狩獵團,每次被他們破壞計劃後,都會跟他們打上一場。
尤其是積極帶隊的臧寶滿,女頭領找茬毆打過他多次,隻可惜不能將那廝打死,否則金豹狩獵團就不會再僅僅暗地裡搞事了。有了足夠的借口,他們可以聯合其他狩獵團,正大光明地“報仇”。
到時候,西虎團長隻能帶傷出手,事後恐怕就會救無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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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聽完,又問了一句:“你們可以出多少錢?”
女頭領連忙說道:“此物難得,我們自然願意出高價。隻要兩位肯割愛,我們可出五百金!”
此言一出,她身邊的好幾個同伴都露出了不讚同的表情。
但不讚同歸不讚同,他們倒是沒有當麵反駁,都把情緒給壓了下去。
鐘采看了看他們,哼了一聲:“用不著高價,當咱們是什麼趁火打劫的人嗎?你拿兩百金來,交易就算成了。”
女頭領還要推辭。
鐘采卻擺擺手,讓她不要再說。
狩獵團其他人則都鬆了口氣。
女頭領也隻好閉嘴,取出金子,率先遞給鐘采。
鐘采則拎起一把刀,將鹿角割下來,丟了給她。
雙方再沒有更多交談。
女頭領和同伴們紛紛道謝過後,就快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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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鹿角走到山腰下時,西虎狩獵團的幾個修者才發出自己的疑問。
“少團長,你怎麼對他們那麼客氣?”
“少乾公子不是已經廢了嗎,一絲氣息都沒有……”
“是啊是啊,你還一直高高把人捧著,哪怕有救命的東西,是不是也太過了?”
女頭領倒是不介意同伴們質問。
西虎狩獵團的風氣不錯,隻要出來做任務,無論頭領下發什麼樣的指令、是不是足夠合理,都不會輕易阻礙。
有什麼問題可以事後再解決,就比如現在。
女頭領說道:“你們都覺得少乾公子已經徹底沒有力量了?”
狩獵隊其餘眾人都是一愣。
問的是“徹底沒有力量”,而不是“徹底廢了”。
當下就有人聽懂了。
“徹底廢了和徹底沒有力量,這可是兩碼事啊!”
其他修者也都明白過來。
女頭領提點道:“少乾公子曾經是開光境的強者,高出我們的境界太多,即使他的伴生寶物被破壞,境界必然會下跌,但難道就會跌到全無嗎?”
“修者前期氣息常常流露在外,多是因為還沒有與伴生寶物徹底融合,少乾公子沒了寶物,氣息反而更容易遮掩。”
“依我猜測,少乾公子在凝聚元魂時被害,神魂被衝開,境界自然下跌到辟宮境。”
“失去伴生寶物就無法將天地之氣牽引到道宮之內,他雖然境界還在,卻無法使用辟宮境的實力。但天引境主要開辟肉身,他隻要服用能補充玄氣的丹藥,玄力充盈在經脈裡,卻讓他可以施展出天引巔峰的實力來。”
聽到這裡時,狩獵隊眾人都對女頭領很是佩服。
有人不由笑道:“不愧是琨雲城的頂級天才,如今也不可小覷!那臧寶滿恐怕不知道,所以才會對少乾公子如此不客氣。”
有人則說:“我看他怕是壓根沒認出來少乾公子,還當是哪家實力低下的紈絝出來遊玩,他們那些人可以輕易對付吧。”
還有人就很遺憾。
“少團長方才出聲太早了,不然臧寶滿他們還有命在?”
又有人說道:“話不能這麼說,像少乾公子那樣的人,從前不知攢了多少積蓄,難不成還差咱們那幾百金?正是得少團長先主動賣個好,之後才好提出交易來。”
“的確的確,我想岔了。”
“還是團長的傷勢更重要!多虧了少團長反應快啊。”
女頭領見眾多同伴的反應,有些欣慰,繼續叮囑道:
“咱們在外麵掙命的人,凡是多考慮一些總是好的。何況即使少乾公子真落到一點實力也用不出的地步,也不能欺辱。他敢來到這山裡,附近必然有死衛隱藏。”
“鄔家這樣的大世家,族人都會根據各自的資質配上死衛,死衛可是簽訂了死契的,必然要遵守主人的命令。諸位想想,以少乾公子曾經的資質,必然早早就會配上死衛,而那死衛的資質,怕是會達到玄品頂尖!多年過去,如今那位死衛又會是什麼樣的實力?”
眾多成員都是脫口而出:“辟宮境!”
女首領點點頭:“正是如此。”說時她輕歎道,“咱們這群人,還不夠那死衛一根手指殺的。哪敢不敬重他的主子!”
狩獵團成員們紛紛稱“是”。
此刻,女頭領才又一招手,揚聲說:“咱們快些歸家,救回團長!”
眾修者也都大喝道:“救回團長!”
接下來,一群人就加快步子,趕緊往狩獵團的駐地而去。
女頭領沒再說什麼,但是她的眼眸深處,神采卻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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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徹底走遠後,鄔少乾收了鹿,輕聲問道:“阿采,你認識他們?”
——原來早在臧寶滿放話要殺了兩人搶東西時,鄔少乾是決定先收蠻鹿,再屠了他們的。
然而那女頭領一邊發話阻止、一邊接近時,鐘采卻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
鄔少乾心領神會,才一直讓蠻鹿暴露在外。
這時,鐘采收回視線,拉了鄔少乾一把。
鄔少乾挨著他坐下,揉了把他的腦袋。
鐘采也沒介意,下巴擱在膝蓋上,悶聲道:“那個西虎狩獵團的團長,是我外公。”
鄔少乾一愣:“就是那個雖然你從小都沒見過,但是每年都會給你五十金的外公?”
鐘采點點頭。
鄔少乾沉吟著:“你沒跟我說過他的身份,不然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們見上一麵。他既然每年都會給你送金子,自然還是惦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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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家的月例是按照族人們的境界來分配的。
族人還沒修煉時,月例是銀;達到天引境一層到四層這個範圍的,月例則是十銀。
算一算,鐘采一年到頭,也就能從族裡領個一金出頭。
鐘采活了十八年,前麵幾年當然是沒修煉的,但每年還是有五十金,隻是最初是被他後娘收著而已。等他差不多該懂事了,後娘就把金子都給了他,既沒有私吞,還告訴了他金子的來曆。
倘若鐘采沒有前世記憶,當然會產生很多複雜的感情,可他有記憶,心裡也就門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