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青年的頸骨被一支利箭射斷, 頭顱掛在脖子上轉了轉,直接掉落下來。
還散發著熱氣的腔子裡汩汩冒血,大量的血液肆意流淌而下, 幾乎將他全身都染成了血色。
龐大的無頭身軀上,粗壯的雙手還本能地揮動著, 卻是什麼也沒能抓住。
下一瞬, 那身軀猛地一個搖晃, 竟然重重地朝著少女砸了下去!
少女驚恐地睜大了眼,用儘最後的力氣, 猛地翻滾!
無頭屍身轟然倒在她的身旁。
總算是躲開了!
少女卻顧不上更多迸濺而來的血水, 隻是怔愣著看向右方——
那處是一片幽暗的山林。
濃重的陰影中, 一個頎長的翠袍人影靜靜站立,古樸的青銅麵具嚴實地遮蔽了他的麵容。
在他身後,好似有一團莫可名狀漆黑之物伸展開來,讓他周身都散發出一種極其詭譎的氣息。
麵具人的長臂上正挽著一張大弓, 弓身上攜帶著恐怖的威壓。
無疑, 正是這人射殺了孟條。
然而少女卻是麵色微變, 渾身僵硬。
此人出手狠辣,陰鷙深沉,少女固然感激對方出手相救,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畏懼之感。
麵具人搭起弓箭。
這一次, 箭尖朝向樹上綁著的少年。
少女頓時大驚失色, 疾呼道:“不要——”
這一刻,利箭釘在捆縛住少年的一級軟鞭上,將之擊斷。
少年“啪”地一聲掉下來,硬生生被摔醒了。
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
少年倏地睜眼,眼前正是滿身狼狽的少女, 來不及理會其他,就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慌忙地拿出袍子給她披上。
“二姐,你沒事吧?姓孟的王八蛋他——”
少女深吸一口氣,打斷了少年的追問,靠在他的身上,勉強支撐著向翠袍人影行禮,說:“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少年猛地扭頭,才悚然發現那個無聲無息的幽幽人影。
也是這時,他的視線掠過不遠處的無頭男屍——那衣著裝扮,不是孟條又是誰?
少年迅速明白,也急忙行禮道謝。
卻見翠袍人閃身而出,身影幽幽,仿佛鬼魅。
他一拂袖,姐弟倆就被一股澎湃的力量卷住,不受控製地飛了出去。
兩人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已經被丟出了數十丈開外,落進了茂密的野草深處。
幾乎同一時刻,他們原本所在的地方釋放出極其磅礴的陌生氣息,隨即一聲怒吼響起,無數草木斷裂,土地震動,分明廝殺得無比激烈!
“哪裡來的宵小,竟敢動我孟家天才——”
姐弟倆陡然驚醒,都露出惶惶之色。
少年立刻背起姐姐,加快步子,迅速地遠離此地。
·
幾個呼吸時間以前,孟家。
二十多個開光以上境界的強者同時被驚動了。
他們孟家地品下等的天才孟條,竟然死了!
是誰!誰乾的!
又幾乎是同一時刻,這些強者都血液沸騰,想要降臨撲殺賊子!
孟家的近幾代的子女資質都不高,資質最好的也隻有地品下等,總共不過六七人。
孟條作為其中一人,有人殺了他,就是不把孟家放在眼裡。
此時,一位須發怒張的老者已經衝上了高空,厲聲喝道:“老夫過去!”
其他強者見狀,都停下了腳步。
這位是孟條的親爺爺孟震,一直將孟條看得如珠似寶,視他為自己的希望。
如今孟條被殺,其他孟家族老固然很憤怒,卻遠遠比不上孟震的痛苦。
孟震的實力處在懸照境後期,比辟宮一重的孟條強大太多。他還不惜燃燒了足足三十年的壽元,隻一瞬,就精準地將他傳送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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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震走後,其他族老們聚在一處。
有一位中年美婦冷笑說道:“也不知哪裡來的小賊,竟敢如此猖狂!族叔此去必定手到擒來,到時我要剮他三千刀,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又一人說道:“三叔去了怕是直接要將人碾成肉泥,哪裡還有你動刀的地方?”
還有人也都開口:
“應當是哪裡來的散修,沒聽過我孟家的名頭,才敢如此行事。”
“條兒是張揚了些,但驟然出事,難道是護身寶物出了什麼問題?”
“隻怕是為了尋刺激,壓根就沒用!這小子仗著三叔寵愛,又傲慢,以為自己就算遇上危險也能及時激發護身之物,他再稍作周旋,三叔自然就能趕過去。”
“還不是他以往吃到了甜頭?三叔早該給他點教訓,也不至於遭遇這樣的禍端!”
“天下能人輩出,這小子連反應都來不及,恐怕是個實力遠勝過他的。”
·
眾多孟家強者一通言論,漸漸都對孟條不滿起來。
孟條的護身寶物是四級中品的玉佩。
隻要孟條將玉佩佩戴在身上,融合境不出手的情況下,他幾乎都能安然無憂。
孟震不惜耗費重金才給他弄到,就連他自己的防禦寶物都隻是下品而已——即使如此,他還對孫兒有所愧疚,隻因其他同資質的孟家子有融合老祖的直係,受到更多看顧。不僅成為孟家著力培養的第一人,還擁有五級的護身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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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條的確為了尋求刺激冒過好幾次危險,這次更是將那對姐弟帶到了這山脈中圍、外圍交界的地方,但他對自己的小命還是很在乎的,因此即使不做人事的時候,也將那玉佩仔細戴在身上,根本沒有為了圖快活、將它丟在一邊。
然而,鄔少乾是認識他的。
孟條比鄔少乾大十幾歲,在金昌城還是頗有名氣的。
鄔少乾風光的時候曾遊曆到金昌城,自然也跟他孟條打過照麵。
剛抵達此處,鄔少乾就認出了孟條。
就在那一瞬,他心裡就生出了殺意。
孟家人!
尤其是孟家的天才、強者,都該死。
但鄔少乾也很清楚,孟條身上帶著四級防禦玉佩,如果不將其打破,根本無法射殺。
於是在他射出那一箭的同時,銅甲兵也斬出了一道刀光。
刀光擊碎玉佩的防禦,鄔少乾的利箭倏然而至,輕鬆射殺了孟條。
孟條的死並不是結束。
一如鄔少乾所料,在孟條斷頭之後不久,愛護他的那個老不死就跟著過來了。
銅甲兵等待已久。
·
孟震的確是孟家極為出眾的人物,修煉的功法也威勢強大,可惜他麵對的是懸照境巔峰的銅甲兵。
當銅甲兵不斷提升實力的時候,無論是甲胄、兵刃,也都會隨著它提升強度。
因此甲胄的防禦、兵刃的攻擊力,都至少會達到四級上品——甚至頂尖。
之前銅甲兵一刀破碎了四級中品玉佩,現在數刀過去,孟震根本無法抵擋。
孟震祭出的所有玄器、寶物都毀滅在銅甲兵手中,銅甲兵多次重刀劈砍下,孟震本人也被他橫斷了軀乾,就此咽氣了。
此刻,銅甲兵身上漂浮出一粒微塵。
身著翠袍的鄔少乾憑空出現,這微塵又落在了他的發間。
一頭黑鵬站在他的旁邊,低頭蹭了蹭他。
鄔少乾身形微晃,落在了黑鵬的後背。
黑鵬一拍雙翼,騰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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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中年美婦眼裡閃過一絲殺意,說道:“條兒好美色,既然他沒了,他的那些寵姬也該陪著,也以免條兒身後寂寞。”
又有族老說道:“那些妻妾背後有牽扯的放歸,沒牽扯的也都陪著條兒吧。”
其他族老對此沒有異議。
在他們的一聲指令之下,披著黑甲的修者手持利刃,紛紛前往孟條的院子。
激烈的嘶喊聲中,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出來。
孟條的妻子、六個妾室都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紛紛離開了孟家。
而她們生下的子女……卻是都不能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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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黑甲修者們就拖出足足五十幾具女子屍身。
她們有的寵姬打扮,有的豔婢打扮,都是美眸圓睜,死不瞑目。
諸位族老並沒有關注孟條院子裡的事,隻都等著孟震歸來而已。
黑甲修者們前來稟報時,他們也隻是隨意擺手,示意將屍身處理了就是。
但就在這時,族老們的神色突變!
他們的血脈激烈共鳴——孟震居然也死了!
一時間,所有人族老都不敢怠慢,紛紛向兩位老祖的修煉之地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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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孟條資質頗高,但對於孟家而言,孟震卻是重要太多了!
尤其孟震在懸照境修者中還算年輕,更是族中的融合境種子,他卻被人所殺,讓眾多族老不得不懷疑——是否有強者故意屠戮孟條,以引誘孟震前往,布下陷阱,加害於他?
能有這樣大本事的,不知是何方的勢力?
但必定至少有數名懸照修者,否則,絕不可能輕易拿下孟震!
族老們懊惱不已,不斷在心中思量,是否結下了如此仇家。
有族老忽而提起:“莫非是鄔家?我孟家對他家的天驕下手,他鄔家一時隱忍,說不定事後不甘,隻等事態平穩了,就在背後給我孟家一擊?”
中年美婦斷然否認:“不是鄔家。我孟家沒將那事做絕,背後還有戴家兜底,鄔家根本不敢妄動。更何況……”她話鋒一轉,“我早就讓人盯著鄔家了。他們家的懸照境的去向我一清二楚,都沒有動作。兩個融合境的老東西一個續接了臂膀正在打熬,另一個則守著坐鎮,想動也沒法動。”
一聽這話,族老們又將心思落在其他與他們孟家有齟齬的。
但除非真被孟家得罪死了的,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畢竟一旦稍有差池,就是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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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老們各懷心思,迅速抵達了孟家秘地。
此時秘地被大陣封鎖,連消息都無法傳遞進去。
他們麵麵相覷,突然想起老祖正在不斷消化戴家所給的資源,提起過近期就會閉死關。
眼下隻怕是剛好碰上了。
正因為閉死關,所以連血脈共鳴也會關閉,孟震的死訊,一時半會的根本傳不到老祖們的耳中。
族老們無可奈何,隻能先回去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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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倆還在瘋狂逃竄。
整整一個日夜,少年一刻也不敢停,背著姐姐拚命地在山林裡穿梭。
他們同樣知道孟家的本事,那一聲怒吼分明就是孟家強者傳送過來了,可他們卻被救命恩人拋飛——他們哪裡能不明白?恩人是給了他們逃命的機會。
姐弟倆實力微弱,留下來也不過是拖累,如今他們隻想著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離開這片山脈了,再想辦法去打聽恩人的情況。
如果恩人出事……
姐弟倆發誓,以後一定要竭儘全力,為恩人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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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運氣不錯,姐弟倆找到了一個空蕩蕩的山洞,一路上也沒有被蠻獸襲擊。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後,少年才粗喘了幾口氣,拿出一個芥子袋。
他將芥子袋裡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
“二姐快看,哪一瓶是你的解藥?”
少女有些訝異:“孟條的芥子袋,怎麼會在你手裡?”
少年撓了撓頭,說道:“我被恩人拋出去的時候,感覺胸口一重,抓過來才發現是這個。”他眼眶有點發紅,“是恩人一並扔過來的。”
少女的眼眶也有些發紅了,默默地在那些破爛玩意裡翻找一遍,拿出個小瓶子打開聞了聞,然後仰頭全部喝下。
不一會兒,她就恢複了力氣。
剩下的資源,兩人準備交還給恩人,就還是原樣收了起來。
少年低聲說道:“真沒想到,孟條看著那麼爽朗,卻是這種人。”他猶豫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說,“二姐……你說大姐她,到底知不知道?”
少女頓了頓,想起自己之前的絕望,咬緊牙關,沒有給自己幻想的餘地。
“我在罵孟條時,提起姐姐信任他才讓他帶我們出來,他的反應……他在嘲笑我。”
少年忍不住哭了起來。
少女也哭了,啞聲說道:“從此以後,我們就沒有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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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倆狼狽地在山洞裡待了幾天,休息好也恢複了,偽裝了一番後,才冒險回到了金昌城。
進城後他們不用多打聽,就知道了很多消息。
孟條死了,孟家震怒,讓孟條所有的寵姬都給他陪葬。
而孟條的祖父也死了。
據小道消息傳,說他是給孟條報仇的時候被害的。
姐弟倆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怔愣。
他們的大姐就是孟條寵姬中的一員,原來……已經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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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三個出自一個幾乎跟散修沒什麼區彆的小家族,隻有父母一家和伯父。
金家父母有二女一子,長女金蔓外出時攀附了孟條,在姐弟倆——金芝和金燁——很小的時候就入了孟家的大門。
金蔓在孟條後院五六年都沒有生育,所以始終沒有名分,漸漸也沒了寵愛,就更不會有孩子了。
金芝和金燁在長成以後,父母、伯父出去探險時意外而死。
兩人有心換個地方,臨行前,先去孟家探望金蔓。
金蔓很熱情地接待了,金芝金燁感覺到姐姐的愛護,自然萌發了濃厚的親情。
但兩人都沒想到,孟條偶然經過金蔓的院子時,居然一眼看中了金芝。
金蔓為了複寵,主動獻出了金芝。
之後金蔓拜托孟條帶兩人去山中曆練,給他們漲些經驗,實際上不安好心。
金芝金燁信任金蔓而去,卻因為激烈反抗孟條,差點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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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倆沒有多留,很快重新偽裝,離開了金昌城。
“以後我們改換姓名吧。”
“雖然可能孟家不會注意到一個寵姬的弟妹,但以防萬一……”
細碎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也不知道恩人是什麼身份,怎麼才能報答他……”
“先等著吧,遲早有一天,我們會知道他是誰的。”
金芝和金燁深有所感。
有些人麵貌和善,卻要麼出賣弟妹,要麼卑鄙齷齪。
而有些人看著是詭異了些,卻願意出手救幾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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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金芝和金燁途徑某處荒野時,遇見了兩個陷入廝殺僵局的人。
其中一方醜陋矮小,另一方卻是相貌堂堂。
姐弟倆稍作觀察後,卻覺得俊的那位道貌岸然,醜陋的那個反而磊落大方。
於是他們暗中出手,幫助了醜陋的那個。
事後也果然不出姐弟倆所料。
這兩人本是師兄弟,醜陋的師兄因信任師弟而被暗算,而師弟想要奪取他們師尊留給師兄的機緣。
幸好師兄實力高強,還能在這種情況下拖住師弟。
不過姐弟倆過來時,師兄弟正僵持在緊要關頭。
儘管他們實力弱小,可隻要選擇幫助一方,另一方就必然會落敗了。
師兄除掉了師弟後,與兄妹倆一番交談,最後將他們收入門下。
等傷勢恢複,師兄就帶著兩個弟子飄然而去,前往自己所在的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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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一股惡臭飄散開去,鐘采一躍而起,衝到院子裡瘋狂漱口。
炸爐炸爐炸爐!
今兒個總共才開爐六次,一半都在炸爐!
驅散了難聞的氣味後,鐘采仰麵躺在院子裡的軟榻上,表情空白地看天。
搞什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