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家主也沒阻止,點頭道:“出去以後,家裡的事不必多提。”
鄔少乾答應道:“自然。”
鄔家主勉強滿意,就放兩人離開了。
之後,他轉頭看見楊境菲的臉色,眉頭緊鎖:“夫人,你這是做什麼?”
楊境菲冷冷說道:“我這兒子算是白生了!”
鄔家主跟她夫妻幾十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實說,他也覺得要是小兒子肯看護鄔東嘯,隻怕不會出這種事。
不說小兒子原本就比鄔東嘯敏銳,就看鄔少鞍對小兒子的嫉恨,也會露出行跡的。
小兒子發現不對勁,鄔少鞍自然就不會得逞了。
鄔家主輕歎道:“如今你我的後輩之中,除卻少山還是地品外,資質最好的也不過玄品頂尖。我看少乾也是,你也不該對他橫眉冷對。”
楊境菲深吸幾口氣,才說:“隻是一時氣不過罷了。”
鄔家主點頭道:“還要克製。”
楊境菲:“嗯。”
·
鐘采和鄔少乾走出刑堂。
何洲已經不在原地了,但是向霖早就跟了過來,此刻正隱匿在陰影裡。
在他們出現時,向霖也立即現身。
鐘采跟鄔少乾往回走,低聲說道:“這事已經搞清楚了,也在那兩位麵前過了明路,咱們什麼時候走?”
鄔少乾說道:“你若想走,明天就走。”
鐘采稍作猶豫:“我在想,是否回去見一見便宜爹和後娘。”
鄔少乾沉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若沒有十分想見,不如還是信件來往。”
鐘采想想也是。
他不過是因為回琨雲城一趟,想著這樣是不是比較有禮貌而已,但考慮到鄔家這氣氛,早點走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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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幾句,兩人往偏處走,不怎麼引人注意。
鄔家來來往往的人依舊很多,但很明顯,已經遠不如以往那麼“活潑”了。
偶然有人看到鄔少乾,也隻是看一看就匆匆而走,沒有太多湊熱鬨的心思。
道路兩邊樹蔭頗濃,還有小片的樹林。
兩人經過時,忽然聽見了細碎的嘈雜聲。
還有滿懷惡意的……脆嫩聲線。
“……還以為是……從前……?”
“……廢物了!還囂張?”
“你以為你是叔爺爺……廢了……好起來?”
聲音斷斷續續,還夾雜著幾道悶哼聲、棍棒揮舞的破空聲。
鐘采停下了腳步。
鄔少乾垂眼看他,低聲說:“去看看?”
鐘采皺眉:“那裡有人提到了你。小小年紀,張口閉口的廢物,真是不知所謂!”
鄔少乾一怔,原來更多的還是為了他?
鐘采才又說道:“要是我沒想錯的話,是你小侄子被欺負了。”他拉著鄔少乾,朝樹林那邊走去,“到底還是個崽子。”
鄔少乾笑了笑。
阿采總是有些心軟。
但是,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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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東嘯抱著頭,整個人蜷縮成團。
雖然被廢才不到一個月,他的日子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明明前一刻所有親朋都在為他辟宮而高興,後輩們也爭先恐後地向他示好,可在他確診被廢後,他們就全都換了一副嘴臉。
祖父祖母再也沒有理會過他,隻把他送回父母手裡。
父母同樣沒有和以往那樣對他噓寒問暖,隻將他丟進一個小間,派了一個粗使婢子照管他的起居。
原本時常都有人來到他身邊,簇擁著他、跟他說話,陪他切磋、玩樂。
那些人也都不見了。
鄔東嘯在小床上躺了好幾天,直到餓得受不了,才終於接受現實。
他起身後,小桌上的確有送來的飯食,但入口粗陋,比不上以往的分毫。
鄔東嘯還是吃了,為了補充體力。
之後,鄔東嘯準備出門走走。
而正是這一趟,他被兩個侄子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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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子鄔南舫,小侄子鄔南聰。
兩個侄子都是他大哥的嫡子,大侄子比他大幾歲,小侄子跟他一樣大。
平時,兩個侄子都喜歡跟他一起玩。
尤其小侄子,常常黏著他,口口聲聲的“小叔叔”。
鄔東嘯雖然年紀小,卻是生而知之,也有些小長輩的樣子。
哪怕討好他的人很多,他還是對這兩個侄子最好。
在被堵住的時候,鄔東嘯還以為這兩個侄子與旁人不同。
但沒想到的是,他們的確與旁人不同,卻是不同在……旁人大多隻是不再討好他,最多嘲諷他幾句,而這兩個侄子,卻想讓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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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兩次,鄔南舫和鄔南聰由他們的死衛帶著,趁夜晚潛入他的住處,然後關緊房門,用棍棒毆打他、不斷地辱罵他。
鄔東嘯從他們的話裡才知道,以往根本就是他自作多情。
他以為自己跟大哥親近,跟兩個侄子親近,但實際上,大哥是玄品頂尖,本應占有父母的全部資源,也會得到祖父祖母的青睞。可他資質更高,奪走了祖父祖母的全部看重,也得到了父母的絕對重視。
他鄔東嘯的存在,就是損耗大哥的利益!
兩個侄子在黑蛟戟出現的那天就已經對他產生了深深的厭惡,後來也不過是為了騙他的東西,才故作親近。他們對他從來就隻有怨恨,沒有絲毫的親情。
現在他沒用了,如果他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爛掉,鄔南舫和鄔南聰也不會闖進來。但誰讓他突然想出來了呢?他們隻要看到他,就厭恨他!
甚至,鄔東嘯是從鄔南舫口中才知道,給他下毒的不是外麵的人,而是鄔少鞍。
鄔少鞍也是打從一開始就故意接近他,為的就是廢了他!
那一刻,鄔東嘯幾乎崩潰了。
就沒有一個親人對他是真心實意的,以往他以為的親人,不是為了利用他,就是心懷惡意!
虧了鄔東嘯還以為鄔少鞍也隻是跟其他人一樣,見他廢了就不來往而已——鄔東嘯固然失望,卻也勉強接受。
但他怎麼能想到,他遭受的一切,都是拜鄔少鞍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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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南舫和鄔南聰一開始欺辱鄔東嘯,隻是普通的毆打和嘲笑而已。
這些對鄔東嘯而言是羞辱,卻因為他身軀的強度仍在,沒有受到太多傷害。
但漸漸地,兩人變本加厲。
鄔南聰還沒有開啟神魂秘藏,依舊拿普通的棍棒毆打他。
鄔南舫卻已經召喚出一根六級下品的鐵鞭!
鄔東嘯躲無可躲。
鄔南舫用鐵鞭抽打鄔東嘯,自然能輕鬆打傷他。
鄔東嘯也曾大聲求救,但是,從來沒人過來。
在鄔南舫和鄔南聰更加猖狂的嘲笑聲中,鄔東嘯明白了,父母根本無所謂他的死活。
因為他已經沒用了。
而大哥,卻是他們如今資質最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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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東嘯是自己躲藏到樹林裡的,想要避開找上門的鄔南舫、鄔南聰。
但可惜,因為他年紀小、資質高,被廢之前還沒有給他安排好合適的死衛,所以沒人保護他。
而鄔南舫兄弟倆卻有死衛陪同,能輕易追尋他的氣息,找到他的所在。
鄔東嘯竭儘全力地周旋,也還是經常被抓到。
可要是讓他認命被打,他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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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和鄔少乾走到樹林深處時,那些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了。
樹蔭下,兩個高大的死衛守在兩邊,堵住所有逃生的路口。
又有兩個男童——大的瞧著十歲左右,小的大概四五歲。
他們猙獰著稚嫩的麵容,正不斷地毆打、踢踹地麵的幼小身影。
幼小男童拚命護著頭,就像皮球似的被踢打得滾來滾去。
鐘采一眼掃過,已經看清了一切。
幼小男童衣衫襤褸,露在外麵的皮膚上滿是鞭痕,額頭上也滿是汗水。但他每次輕微挪動身體的時候,都會護著自己的麵前。
很顯然,他斷了幾根骨頭。
不過,幼小男童倒是挺堅強的。
即使疼到麵目扭曲,他的眼裡卻還是帶著不甘的光芒,那鐵鞭落下的時候,他都會拚儘全力地、小幅度地移動身體,不讓鞭子落在自己的要害處。
即使偶爾要被抽到,他也會強撐著換個方向,用其他部位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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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死衛立刻發現了鐘采幾人,立即警惕起來。
兩個暴虐的男童卻毫無所覺,依舊在進行淩虐。
鐘采吩咐道:“向霖,讓他們住手。”
一道黑影閃過,向霖眨眼間就出現在兩個男童身邊,繳了他們的武器,又一手一個,將人丟開。
兩個死衛就要往向霖那邊衝去,然而,卻是動彈不得。
鄔少乾自然不會讓阿采的指令落空,在這一瞬,他微微一笑,開光境的氣勢釋放而出,就立時將那兩個死衛壓製住。
鐘采朝鄔少乾靠了靠,跟他碰了碰拳。
鄔少乾神情溫柔。
兩個男童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爬起來的時候正要發怒,卻見到這一幕,又認出了鄔少乾……
霎時間,他們就乖巧地拍拍泥土,站在原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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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東嘯正在跟以往每一次那樣痛苦掙紮,突然間,那劈頭蓋臉抽打下來的鞭子消失了?
他茫然地抬眼,才看見鄔南舫、鄔南聰已經不在麵前了。
鄔東嘯緩緩地往四周看了看。
卻見一位高瘦的男子拿著鐵鞭、棍棒,隨手丟到一邊。
鄔南舫和鄔南聰其實也在,卻都老老實實地另一邊的樹蔭下,沒有任何動作。
而一直奉命攔路的兩個死衛,就仿佛被釘在原地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不遠處,兩個年輕男子並肩站著。
一個極其英俊,一個俊俏靈動。
都是很好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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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東嘯艱難地坐起來,喃喃開口:“……小叔叔。鐘丹師。”
他艱難地低頭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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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東嘯認識鄔少乾。
因為他出生以後正是鄔少乾最風光的時候。
他的父母曾經帶著他去拜見過小叔叔,他也記得小叔叔那時的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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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那俊俏的少年開了口:“向霖,抱他回去吧。”
鄔東嘯看見,那個救下他的男子來到他的身前蹲下。
將他抱了起來。
他渾身是傷,骨頭也多處斷裂,但知道鐘丹師是好意,就沒有動作。
他想著:向霖……是小叔叔的死衛。
向霖抱著他,一直走到了小叔叔的旁邊。
鐘丹師給了向霖什麼,被向霖塞進了他的嘴裡。
鄔東嘯一驚,幾乎本能地想吐出來——
但下一瞬,他感覺到一股溫熱的力量流遍他的全身,飛快地治療著他的內傷。
鄔東嘯明白了,這是百草丹。
然後,又有其他丹藥塞進來,治療著他的內傷、骨傷……
鄔東嘯一直很小心,所以骨頭並沒有移位。
在丹藥的幫助下,他被溫熱的力量包裹著,漸漸地感覺到一種奇異的睡意。
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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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就沒見過這麼惡毒的崽子。
要不是他知道鄔東嘯自打開啟秘藏後就一直待在鄔家主的院子裡,還當鄔東嘯挖了倆崽子的祖墳呢。
而且那倆崽子咒罵不斷,也沒聽到什麼“鄔東嘯以前欺負過他們”的字眼啊。
這也不是報仇吧?
那些隻言片語裡,鐘采聽見的全都是嫉妒。
鐘采簡直不知道怎麼用言語形容。
真是絕了。
鄔少乾也不怎麼熟悉那兩個男童,隻大概知道是鄔少山的孫輩。
鐘采想到之前聽說過的、鄔少山那一家子的事,忍不住吐槽道:“老鄔,你大哥到底怎麼回事,都是怎麼養孩子的,怎麼感覺就沒一個好的?”
鄔少乾無奈地說:“我跟他不熟。”
從前他跟鄔少山真的沒多少交集,也沒在意過這些。
鐘采搖搖頭,丟給向霖幾個丹藥,讓他喂給鄔東嘯吃了。
鄔東嘯的傷勢肉眼可見地好轉,滿身的傷痕也慢慢消失。
隻是這崽子十分瘦弱,半點也沒有孩童的白嫩,顯然被折磨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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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歎氣道:“走吧,送他回去。不過就你大哥院子的風氣,隻怕以後還有罪受。”
鄔少乾微微一笑:“我會跟鄔少山提一提。”
鐘采點點頭:“但願他能有個做老子的模樣。”
話是這麼說,不過鄔少山要真像個做爹的,鄔東嘯也不會被弄成這樣。
隻希望他跟老鄔提醒過後,這崽子起碼能活下去吧。
·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鄔少山的住處,敲響了院門。
有守門的隨從將門打開,看清兩人後,眼裡先是露出一絲不屑,然後想起鄔少乾已經恢複,立刻又擺出一臉笑容。
“原來是少乾公子和鐘丹師,兩位來這裡是……”
鐘采指了指向霖的懷裡,說:“這小子是這家的吧,我們送回來的。”
鄔少乾微笑道:“許久沒有見過大哥,既然順路來了,也想見上一麵。”
守門隨從連忙說道:“屬下這就去通傳,兩位稍等。”
不多會兒,他又出來,將兩人帶了進去,送到了第二重院子前麵。
又有人將兩人繼續引領,送到內院的前麵。
鐘采:“……”
鄔少乾輕輕捏了捏鐘采的手。
·
進入內院後,兩人才見到鄔少山。
鄔少山已經五十歲,看麵貌卻仿佛十,是個辟宮境五重的修者。
見到兩人,鄔少山笑著說道:“少乾,鐘丹師,過來坐吧。”
旁邊還有一位頗有風韻的婦人,正端著托盤,將兩隻茶盞放在石桌上。
她臉上帶著與鄔少山相似的笑容,輕聲道:“兩位請。”
正是鄔少山的妻子,李茹兒——玄品頂尖資質,如今是辟宮境重實力。
·
鐘采不由嘴角微抽。
那麼大個向霖抱著那麼明顯的他倆的崽子,還是隨從通傳告知了的,這夫妻倆居然沒一個關心。
鄔少乾示意向霖。
向霖上前一步,要將鄔東嘯交給鄔少山。
鄔少山示意旁邊一位隨從過來,將鄔東嘯接過。
鄔東嘯有些不安。
鄔少山吩咐:“送回他的屋子吧。”
隨從立刻前往二院。
鐘采看一眼他去的方向,感覺一言難儘。
鄔少乾開口道:“多謝兄嫂好意,就不多留了。”他語氣很平和,“這次我和阿采遇見東嘯與兩位侄孫,也算緣分。隻是兩位侄孫實在不太敬重他們的叔叔,大哥還是稍作約束為好。”
說法是很委婉,意思卻很清楚了。
鄔少山不怎麼在意,隨口說道:“小孩子家的打鬨而已。”
李茹兒也是一笑,溫柔地說:“南舫和南聰性子活潑,又喜歡東嘯,玩鬨起來太熱情,有時候難免失了分寸。回頭我就去跟他們說一說,他們也是聽話的。”
鐘采:“……”
行吧。
鄔少乾微微點頭,向兩人告辭,帶著鐘采一起離開。
向霖緊跟而去。
·
回去的路上,鐘采沒好氣地說:“你爹娘變臉像變天,你哥嫂也不遑多讓啊。”
鄔少乾安撫地按了按鐘采的肩,吩咐向霖道:“晚上去探一探。”
向霖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