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我是來做客”的緊張,你如何對她,都很難改變那種“生怕他人恥笑了去”的定位,乃至於不肯多行一步,不肯多做一事,雖然她在你麵前也笑也開心也撒嬌,卻始終有一種隔了一層的感覺。
但現在沒有了。
她似乎不在意這些了,那份喝個茶都要看看賈家喝茶是個什麼規矩然後默默把自己的習慣改過來的小心謹慎仿佛從未存在,她的脾胃受不了才吃飯就喝茶就不喝,也沒有再隨便來個人就“忙起身見禮”,更沒有前腳“才讀完《量子物理》”後腳就“隻是粗粗識得幾個字”,她大大方方展示著她的才華和能力,她優雅地和自己最優秀的大孫女周旋,說著賈母都聽不懂的□□勢和星獸防衛。
不經意間,原來小外孫女竟是這樣的強大。
晚間,賈母帶著黛玉回自己彆墅的時候,看著仍然非常美好的外孫女的側顏,腦海裡閃過了許許多多的思緒。
末了,原本賈母想的是和玉兒難得一見,今晚上就讓玉兒和自己睡,祖孫倆好好說一說體己話,但……想了又想,賈母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笑著湊過去親一親小外孫女的麵頰,隨後便讓紫鵑帶她去休息。
黛玉確實是從容的——那種我不需要再在賈家討生活,也不需要再怕任何人恥笑我或者看輕我,我就是回來看看外祖母,外祖母要安排我怎麼睡都沒關係的從容,她笑著也親了親外祖母的臉頰,跟著紫鵑去了她的房間。
當然,賈母並沒有睡著。
她反反複複地回想起一些往事,什麼賈敏想去軍校於是和自己之間反反複複的鬥智鬥勇,賈敏拐回了文武兼修優秀異常的林如海時那眉眼之間的得意甚至說是嘚瑟,還有她作為看女婿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少數派丈母娘對林如海有過的種種刁難最終都被林如海一一化解,化解的過程中那風度那從容簡直……中老年婦女都拒絕不了的瀟灑。
還有,完美繼承了林如海和賈敏的長處,風流超逸的小外孫女。
想起她失去了父母被軍部送到賈府來時那瑟瑟縮縮的一小團,想起她驚弓之鳥一樣在外祖母家也非常謹慎生怕做錯了什麼,想起紫鵑給自己彙報的因為周家媳婦行事不當她當麵嫌棄了一句“彆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想起因為薛家那個叫寶釵的丫頭到賈家住,因為過於完美而讓黛玉有危機感,想酸又不敢太酸的樣子,終究小女兒心性。
還有,如今的強大與從容。
是不是什麼軍校什麼學院都有些神奇的魔力,能讓本應該嬌怯,溫柔,羞澀的女孩變成現在的樣子。
讓賈母有些畏懼,又莫名羨慕。
輾轉難眠。
“老太太。”在賈母第N次翻身睡不著的時候,簾子外麵響起了賈母用得最順手的私人生活助理鴛鴦的聲音,“睡不著麼?”
賈母在帳子裡“嗯”了一聲。
然後鴛鴦把簾子掀開,帶上了一點年輕女孩才有的調皮:“讓我猜猜,老太太想什麼呢?”
賈母和這位私人助理關係一直非常不錯,聞言笑了笑,沒搭話。
鴛鴦很自然地把老太太扶起來,又在她腰後墊了足夠鬆軟的墊子,還給老人遞上一杯溫度適宜,加了一點點助眠劑的水,才笑道:“我記得老太太有說過,林小姐已經無家可歸了,再在外麵找個婆家什麼的,要是被欺負了,賈家想出麵都不太容易,還不如做個基因匹配,如果子孫患遺傳病的概率不高的話,可以讓她就嫁在賈家,嫁給咱們寶玉,孩子嘛,靠基因工程生就行,不怕近親結婚的。”
賈母接過那杯水,低頭抿了一口,似是自嘲:“現在我可不敢這麼想嘍。”
孤女林黛玉嫁給八大元帥的後代,哪怕黛玉父母曾經在軍部有著那樣的赫赫聲威,到底人家已經是孤女了,其中阻力……除了賈政和王夫人應該會對“娶父母都沒了的黛玉?不給寶玉娶個其他貴族家的姑娘聯姻?!”有意見之外,賈母自己都猶豫頗多,生怕為了外孫女委屈了大孫子,又怕大孫子委屈了外孫女,隻好決定好好讓他們倆培養一下感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長大,認定了彼此再說。
可沒有機會了。
外孫女有自己的打算,她現在看到了貴族門閥之外的那片廣闊天空,她還成為了學院的一員……賈源和賈代善甚至都不是學院成員而隻是曾經在學院進修,正式成員隻要能正常發展,將來到底會是什麼地位那用後腦勺都想的明白。
現在再看,倒是寶玉配不上黛玉了。
鴛鴦跟在賈母身邊很久了,家政人員,服務對象抬個手都能看出人家是要拉屎還是要喝水的人精,用腳趾頭都猜得到賈母在想什麼:“老太太,其實……咱們寶玉天生自帶那樣一個寶貝,如果狠下心磨礪磨礪,再想辦法也給他塞林姑娘和寶姑娘所在的地方去……”
賈母笑了笑,端著那杯溫水,看著水上的波紋,始終沒搭腔。
也不知在想什麼。
當夜,輾轉難眠的何止賈母。
丈夫素來就知道去找那個姓趙的情婦,王夫人都懶得等賈政回來,早早洗漱躺下,然後在大彆墅裡一樣烙著煎餅,思考著是寶釵好還是黛玉好,她當然是更加偏好寶釵的,但今天並沒有看到寶釵的本事,反而是黛玉出手救人,就讓她心裡有一些動搖;
自從懷孕,為了保胎,一直孤枕而眠的元春在黑暗中托著個肚子靠著好幾個枕頭,琢磨著黛玉和那株蘭科植物到底什麼關係,又掌握了那株蘭科植物多大的力量,她能在神秘學上走這麼遠會不會是因為林如海和賈敏已經把皇室想要的寶貝給了她;
寶釵在薛姨媽住的彆墅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大方方談著“當時媽非要來依傍姨母居住,孤獨不孤獨的都是其次,主要是薛家勢頹,總得靠著強大的姻親才能守住現有的產業,而我和寶玉年齡相仿,我嫁了寶玉,那就是親上加親,更能拉近賈薛兩家的關係,再有,哥哥平時行事混賬得很,媽不好管,托姨父也好,舅父也好,總之男性長輩終究好管教些……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的分量已經足夠了,咱們薛家不用再找誰庇護了,咱們為什麼不乾脆搬出去,我給哥哥安排一個寄宿製學校,管得嚴點,我看他還不學好……”
都很忙。
大概睡得安心的隻有黛玉了→_→
……好吧,也不太安穩。
自從打開了神秘學大門之後,黛玉確實成功擺脫了夜夜回憶依雲星被星獸攻占慘狀的噩夢,後來從楊先生那裡學到了一個保養身體的口訣,將口訣練習慣之後,不僅能睡整覺了,在睡夢之中還能支使著精神力自我運轉增長,簡直睡覺神器。
今夜亦然。
但是在那暗沉的夢境之中,黛玉隱隱約約看到了一束光。
她順著光源走過去,沒多久,麵前是一個不大的房間。
房間裡站著一個麵目模糊的中年女人,右手拿著一隻……應該是符筆,左手拿著外形仿佛是蓮花的一枚花瓣,但通體漆黑,是那種仿佛能把世間萬物都吸納入體的色號,右手的符筆在花瓣上輕輕一點,明明飽蘸朱砂,卻沒有在花瓣上留下任何痕跡,點了之後中年女人便在早已準備的符紙上一頓稀裡嘩啦的操作,畫出了十個青臉白發一看就不太好惹的鬼,栩栩如生。
畫完之後,中年女人拿了把大剪刀把那十個鬼剪了下來,隨便裹吧裹巴揉成一團,嘀嘀咕咕了幾句“莫怪莫怪”,接著便走出了房門,也不知道去乾了什麼,反正花瓣留在了桌上。
黛玉就湊過去,仔細端詳那枚一看就不太吉利的黑色花瓣,光拿眼睛看是不好使的,她甚至上手觸摸了一下,想感受一番花瓣的質感,但幾乎是一瞬間,花瓣上麵那細細的脈絡仿佛突然活了過來,如同無數細小的觸手一般朝著黛玉的手指襲了過來。
刹那間,無數信息流瘋狂湧入黛玉身體,夢境中的房間桌子都在瘋狂崩塌。
“嘶!!!”
黛玉陡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眼直直看著麵前的黑暗,腦海裡是那被無數信息流衝擊,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記住的震蕩感。她雖然不知道那個奇奇怪怪的女人畫了十個小鬼去做什麼,但她好像想起來那枚花瓣在哪裡出現過了。
媽媽的梳妝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