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廣闊起來之後,黛玉一般是不多愁善感的。
但今日經曆了那麼一圈幻境，所有深埋的情緒都被激發起來，便難免多了兩份脆弱,再聽楊戩那一番剖白,小姑娘難免觸動。
楊戩看得心裡一軟，沒有怎麼多想就伸出手來,輕輕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他大概能知道黛玉這一時間的脆弱和感慨來自何處，聲音便多多少少帶了些溫柔：“傻姑娘。”
這不是什麼重話，甚至還帶了一點點“我要拿你怎麼辦喲”的寵溺，但也許是黛玉現在的狀態確實有一些敏感多思，看到了楊先生那樣的表情，她抽了抽鼻子，眼眶竟然都有些紅了。
這倒逗樂了楊戩，忍不住調侃道：“彆哭呀,你又不欠我眼淚,我也不會和神瑛侍者一樣通過你的眼淚對你做點什麼，你這眼淚豈不是白掉了？”
黛玉於是便努力憋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來，但憋到一半,自己都掌不住笑了。
楊戩看得心軟,沒有多想什麼,原本停留在黛玉長發上的手已經先腦子一步下滑,觸到了黛玉的臉頰。
才一碰,腦子就立刻跟上了。
觸電一樣將手收回，但有些事情很顯然不是你努力裝作無事發生就真的無事發生的。黛玉那邊是什麼感覺楊戩不知道,隻是楊戩覺得自己這一瞬間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剛剛觸碰過黛玉的手掌上，燙得不行，不知是不是血液集中的緣故,心跳也比平時快上了許多。
黛玉？
黛玉臉上發燒，老實說這個動作對任何男女來說都多多少少有一點孟浪，但……她那一瞬間想到的其實不是孟浪和冒犯，而是……她反複確認過，自己好像真的不討厭這種觸碰。
這個想法讓她心裡吃驚，現在再看著楊先生那不太自在的，剛剛摸過她臉頰的手掌，一時間仿佛懂得了什麼。
這個懂得讓她自覺不自覺的心裡有一點點的欣喜，但這種事情總不好一問到底……黛玉沉默片刻，很快選擇換了一個話題：“楊先生，說起來，因果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楊戩其實也有些慶幸小姑娘把話題岔開。
“其實我不覺得我欠那個神瑛侍者什麼。”黛玉道，“可是當我懵懵懂懂地認可了警幻仙姑說的那些我要償還甘露之恩之後，我還是感受到了有非常縹緲的力量落到了我身上，我仿佛真的要還他點什麼似的……”
楊戩聞言，一聲歎息。
你們這就是純純的剛有靈智的小仙子慘遭詐騙！
——是，按道理講你一個長在河邊的仙草是不需要什麼澆灌的，即便神瑛侍者給你澆灌的是“甘露”那也是不需要澆灌。
而“甘露”這種東西擱仙界其實涵蓋的範圍非常的廣大——集合了千萬種珍貴的靈草靈藥然後和人類的開水白菜那個“開水”一樣費儘心機凝練出來的液體叫甘露，點化幾個道童每天去收集荷花上的露水也叫甘露，再窮酸點去什麼奇奇怪怪的小溪取來的水不要臉一點也能叫甘露。
現在是已經基本不可能回去查神瑛侍者到底給你灌的是什麼玩意兒了，天道不會去費心費力的計算那甘露到底提前了多少讓你化形有靈智，你到底欠了多大的人情……或者說，原本天道是會算的，可誰讓你當年承認了你確實欠下了神瑛侍者一段因果呢？
承認了，那就是成立了，雙方當事人都沒有異議的事情，天道費那個心去算什麼亂七八糟的。
哦，你說你是被欺詐？糊裡糊塗的就答應了？
擱人間的法律還講究一個“被欺詐被脅迫的合同有撤銷期，撤銷期經過則不支持欺詐的主張”呢，你要說是欺詐你怎麼不早點提出來呢？這都過了多少年了，仙界都崩毀了，太虛幻境都成那樣了，當年你們這檔子事又沒有證人見證，如今的天道又已經孱弱成了這個樣子，你指望它給你重算麼？
“那……”黛玉抿了抿唇，小聲說，“我怎麼都得償還這一段因果，對麼。”
“是。哪怕天道孱弱，但即便是我，現在也說不清楚它到底弱到了什麼程度。而因果這種事情是最被天道看重，你要是不還，誰也說不清將來會不會，會的話是受到怎樣程度的反噬。”楊戩道，“我唯一能給你的建議是你不必真以一生的眼淚還他——雖然警幻仙姑已瘋，但赤瑕尊者仍然行蹤成謎，如果你按原來他們設計好的道路去償還因果，於你而言，就不知道會麵臨什麼結果了。”
黛玉不解道：“可給他一生的眼淚也是我承諾過的……”
“你又沒有指天誓日敬告天地，這樣的承諾並不足以讓天道將‘你欠他因果’更改為‘你欠他眼淚’，說白了，這種事情，沒到手，沒有人會把它當真。”楊戩充分發揮了一個司法天神親自下海做律師的法律素養，“因果這種東西就類似於錢幣或者靈石——原本，你還他眼淚，折合成多少多少因果，抵了你欠他的賬，兩清。但你也可以救他一命，或護他一生平安，或滿足他某個心願，也可以折合成因果，也可以抵賬兩清啊。”
黛玉若有所思：“是這樣麼……”
是這樣啊，代天道算過無數因果的司法天神還能給你整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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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元春躺上了手術台。
但是，沒有無影燈，沒有白大褂，沒有一幫大夫給她解釋手術的各種風險，甚至連各種看上去就非常嚇人的大大小小的手術器具都沒有。
有的隻是從那位皇室的老祖宗到東平王北靜王一乾人等的親自動手或者圍觀，皇室老祖站在離手術台最近的地方，次之是小皇帝，小皇帝手裡捧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是六枚黑得嚇人的蓮花花瓣。
皇室的老祖宗手指尖停留在元春那還沒有顯懷的肚皮上，然後肉眼可見那緊實的小腹微微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