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瀾走在幽暗的小路上,身前一人彎著腰側著身引他向前走。燈籠的火光並不明亮,引路人半張臉隱在黑暗裡看不真切。青石小路應是才下過雨,有些潮氣,宋瀾每一步都走得小心。
“……前麵就是……”身前的引路人聲音喑啞,像是被煙熏了喉嚨,但莫名地,宋瀾就是覺得這人是笑著的。
他抬頭看去,小路儘頭一片水霧繚繞中,一座三層小樓立在那裡,掛著兩支紅燈籠。
宋瀾抬步就要往前走,忽然有什麼在他心頭敲了下。
“……這是哪?”宋瀾低頭問引路人。
熟料和他對上的是一雙彎成月牙的黃色獸瞳,兩頰深深凹陷下去,鼻骨缺極長,毛發上沾著斑駁血痂的黃皮子咧嘴衝他笑。
宋瀾的視線向下一撇,那兩隻爪子中提著的那隻燈籠赫然是一顆人的顱骨,如果仔細看去那上麵還有獸類留下的齒印。
宋瀾猛然從夢中驚醒,卯時剛過,外麵的天還沒亮,房間裡漆黑一片讓他有種仍身處夢境的慌亂。
京城已經是深秋,淡淡的寒意浸透內衫,宋瀾這才清醒了些。伸手牽出脖子上的紅繩,果然,那塊護了他三年的白玉上已經出現了稍稍摩挲就能覺察的裂痕。
宋瀾歎了口氣,將紅繩解下放在床頭。沒有東西護著,他現在也不敢睡了。
這世上有些人體質特殊,偏是吸引那些神神鬼鬼的存在,不巧,宋瀾正是這其中一員。
宋瀾原本是江南富商的庶長子,出生時他的娘親就難產而亡,一直沒有生育的宋太太就給他扣上了個“克母”的名號。好在宋老爺並不想背上一個苛責兒子的名聲,奶娘丫鬟一應俱全。
但宋瀾並非和普通幼童一般,很小的時候他就能察覺到“那些東西”的存在。床板下、衣櫃裡、橋邊,大多是不帶惡意的,它們甚至沒有神誌,當時還小的宋瀾以為這些飄在空中的紗誰都能看見,直到他被一個黑影推進了蓮花池。
小宋瀾被救起來以後驚慌地描述了當時的情況,但沒有想象中的安慰,所有人都白了臉色。
也許是第一次的加害開啟了什麼,落水後的那幾天,宋瀾幾次被掐死在夢裡,那些滿懷惡意的東西開始肆無忌憚地對他下手。
被請來的道士隻是看了他一眼就大驚失色,冷靜下來以後,這道士直接表示沒有辦法解決宋瀾的體質問題。唯一的辦法是不斷找各種護身符緩解,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去京城定居,那裡有充足的龍氣鎮著,這些東西也會少一些。
宋太太本就嫌宋瀾在她的第一個孩子之前出生,又不喜他自小聰明伶俐,特彆是宋瀾幾乎和他母親,那個怡紅院的花魁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似。每次一看見這孩子,宋夫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被丈夫忽略的日子。
因而她扯著宋瀾晦氣的由頭,給了他一筆銀子打發宋瀾來了京城。
這些年沒什麼聯係,隻是當初宋瀾考上狀元賜官時宋府那送來了賀禮。
宋瀾看著窗外緩緩變亮的天色心下稍安,天子腳下自然彙聚了這世上絕大多數的能人異士。但隨著年齡的增長,能解決問題的人越來越少,漸漸的隻有幾座皇家寺廟裡的大師能幫上一些。
那塊白玉還是當今聖上賞賜的,也隻撐了三月,宋瀾低頭苦笑了下,他這條命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
但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從江南商戶之子到如今的戶部尚書,宋瀾雖對這些名利之事本不感興趣,但為了活命,他也都儘力做到了最好。即便是天命難違,也要再試試了。
待鄰居的周大人家那隻公雞跳上房梁叫第一聲的時候,管家才著下人敲響了臥房的門。
沒有裝著溫水的臉盆,隻有一條被浸濕的熱毛巾。他現在這個狀態連洗臉時都得防著有東西,把他按進水盆裡淹死。
宋瀾拿過毛巾擦了擦臉,管家在他身邊說道,“老爺,去靈隱寺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走吧。”宋瀾放下毛巾就要往外走。
管家連忙攔住他,“老爺,還沒吃飯呢。”
宋瀾笑著擺擺手,“算了,我也沒什麼胃口。”
夢中那雙黃色的獸瞳帶著詭異的笑縈繞在腦中,久久消散不去。馬車在並不平坦的山路上搖搖晃晃,宋瀾漸漸升起了點困意,馬車內燃著的熏香有安神作用,漸漸的,他竟然靠在側壁上睡了過去。
當有什麼蹭著他的手腕時,宋瀾鬆了口氣的同時睜開了眼睛。
那隻有著雪白長毛的貓兒一邊蹭著他的手腕一邊拖長了尾調叫著。他躺在包著厚厚軟褥的塌上,翻身將貓兒抱進自己懷裡,若是再過一會這小家夥就要鬨騰了。
房間裡的裝修和他本朝慣常用的那些大不相同,材質也不知道是什麼,宋瀾卻本能地喜歡。